两个孩子走后,冯远道立刻拉着李氏站了起来,“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们今晚就先到其他地方去避一避。”
李氏把手抽回来,眉毛轻皱,“……避什么?”
“再不走,明天一早有人闹上来,就走不了了。”
“谁闹上来?”李氏一下没听懂,“这还只是一道文书罢了,圣上的旨意又没下来”
冯远道一下抓住了老婆的手,“你还记不记得薛太尉?”
李氏的回忆一下回到今年的夏日宴,即便已经过去了两季,想起当时的情形她依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她喉咙动了动,“你提老太尉作什么……”
“他师门底下学生那么多你想当初跪宫门的时候,洛阳就有好几个大书院云集响应,再加上上次夏日宴之后,几个中途去太尉府的官员又因为各种原因被陛下放逐,这些帐他们能记谁头上……不还是记行贞头上嘛!”
李氏恍然,她有些磕磕绊绊,“可……可就算是这样,那之前也没人敢……”
“之前是之前,之前皇上就在太初宫里,咱们这儿有一点风吹草动,那边马上就动了可这会儿皇上在岱宗山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李氏慢慢舒了口气确实如此。
“那也不能就这么直接跑了。”她喃喃道,“我去安排一下。”
李氏提着衣摆,一边唤着自己屋中仆妇的名字,一边脚下匆忙地走进了风雪。
……
“为什么大家这么紧张?就算是妖,也分好坏的吧,三千岁也是妖啊,可阿姐还把它送给了我,还有我院子里的槐青”
“不一样的!”冯易殊打断了小七的话,“这件事非常严重,你不要拿三千岁来比。”
“我就是不明白原因啊五哥,”小七追上前抓住了冯易殊的袖子,“到底哪里不一样?”
“因为三千岁是被阿姐降服后的妖兽,这样的妖物平妖署里也养了近百只,有的当坐骑,有的去协战它们要是胆敢不听号令,修士可以直接斩下它们的脑袋,更不要说像槐青这样的,它现在只不过是个半灵,连妖都不是!这些妖物就算化了形也骗不过修士的眼睛。”
“可是”
“你不记得盛元年间的妖后之乱了吗!”冯易殊呵道。
小七眨了眨眼。
盛元是大周开国帝君的年号,这个她知道。
至于盛元年间的妖后之乱……
“那是什么?”
“在盛元帝登基前夜,有妖物潜入后宫,直接夺舍了当时皇后的灵识,盛元帝没觉察出来,在位的头三年,几次莫名其妙地遇险,差点命丧妖邪之手。
“若非当时天箕宫的几位天师胆大心细,最终追踪到妖物的气息来自后宫,设计抓住了妖物的把柄,并将其斩杀于长安太初宫外,到最后只怕整个大周的皇城都要毁于一旦。
“那短短三年间,京城有诸多老将元勋莫名暴毙,惨死在妖物手中,整个长安人心惶惶妖和人说到底是不一样的,这是平妖署几百年间趟出来的铁律!”
小七看着冯易殊突然严峻下来的表情,一时间有些不知该不该继续追问。
冯易殊向前走着,他又想起了大师父的脸,想起那个化形成孩童,向他哭泣求饶,最终又趁他一念之仁伺机取他性命的食髓蜥。
你还是功夫不到家啊,五郎。
冯易殊捏紧了拳头。
小七在哥哥身后追了几步,小声道,“……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五哥你……还是没有说啊……”
“不论佯装得多么像人,”冯易殊用很低的声音道,“妖物始终是偏执的。”
“偏执?”
“对,他们不懂也不在乎维系什么平衡,一旦追逐起什么东西来,只会追向病态的极致,即便到了畸形、丑陋的地步也不会停下”
“但魏大人他似乎……”
“小七,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人妖殊途是平妖署的铁律吗?”冯易殊回过头来,“因为这里面的每一个字,都是前人用尸山血海趟出来的,”
小七怔住了。
“所有对妖物抱有幻想的修士最后都死了甚至未必是因为妖物对他们动了杀心,而仅仅是因为运气不好。”
小七更加不解,“……哪方面的运气?”
“即便一只妖暂时地学会了遵守人间的规则,但在他们心里,始终有另一套与我们截然不同的行事准则,”冯易殊说道,“善恶之间的分野,得失之间的取舍……在紧要关头,人和妖永远不同。”
冯易殊看向小七,“运气不好,就是碰上了这样时候。”
小七心里仍有些不太信服,但还是点了点头。
“不要因为三千岁现在的样子就觉得它们是朋友,”冯易殊加重了语气,“有朝一日,等你真的开启了灵识,阿姐也取下了那只狐狸脖子上的铃铛,你就知道我说这话什么意思了。”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狄成翁居住的院落,冯易殊刚要敲门,就发现院门没有关。
兄妹俩推门而入,见狄成翁就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夜空。
“狄伯,”冯易殊喊了一声,“您在做什么?”
狄成翁回过头来,指了指头顶,“天上……刚才有很多红色的光路。”
“我们就是为这个来的,”冯易殊笑了笑,“我爹请您过去一趟。”
……
短短一个多时辰,李氏已经安排好了能载一家人趁夜出行的马车。
在冯远道和狄成翁两人商议对策的时候,她带着贴身的仆妇连夜将家中最重要的几处屋舍连夜进行了整理。
像是祠堂里先祖们的画像,书房中近几年冯家的账册,冯远道这几十年间与朋友的书信往来,还有几个孩子幼年时留下的画稿和书法习作……李氏平时就将这些东西收纳得井井有条,这会儿没费什么功夫,就把它们全都收了起来。
为免引人耳目,她当然不能将这些东西全部随车带走,保险起见,她把它们全都藏去了冯府地下的暗阁。
至于其他金银宝器,这会儿也实在没功夫管那么多了。
李氏心里不太相信这些洛阳城里的年轻人会冲到冯家来,冤有头债有主,要冲也是去冲魏府吧……不过即便真是有人趁乱冲进了府邸,留这些东西在外面也好。
但愿他们抢了金银砸了宝器之后能消些火,只当他们一家是慌忙之中连夜跑了,什么也没来得及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