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妖署官员又问了许多问题,小七一一回答,待人走后,她回头看向纪然,小声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说灵识已开的事情?”
“万一之后要征调修士去抵御北边的魍魉,或是去帮忙解送辎重呢,”纪然答道,“你现在的灵属帮不上忙,真要是因为这些原因被拉去干活儿,就糟了。”
小七这时才反应过来,她十分满意地拍拍纪然的肩膀,“不错啊,不愧是在大理寺待过的纪大人,心思缜密。”
纪然对这番夸奖颇为受用,但脸上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我们也差不多该去城西和伯父伯母汇合了,”纪然轻声道,“从现在到离城,大家都不要分开才好。”
“现在就去?可是我姐姐那边”
“让去甚守在这儿吧,如果你姐姐他们回来了,告诉他们去城西找我们就是了。”纪然说道,“伯父伯母那边现在更需要人,公子和魏大人要是在这儿,肯定也会让我们先顾那边。”
小七点了点头也是。
“那就不等了,”小七轻声道,“我再去问问祝湘他们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儿吧。”
“嗯,好。”
小七回头看了看,不远处,方才问话的平妖署官员此刻正在和去奢他们纠缠,看着那人的背影,她心中忽地拂过一阵无理由的颤栗。
洛阳彻夜不眠。
整座城池依据巨榕的数量被划分为一百一十二座坊,每一坊约三到四千人不等,配有一支五到八人的戍卫负责传递命令、维持秩序。
地面上的人正忙得热火朝天,有戍卫像往常一样巡夜,百姓在各自的树下收拾自己所剩无几的行李,谁也睡不下。
大部分在露天行走的人都穿着雨具,从上头往下看,只能看见一个个圆斗笠像铜钱草一样漂来漂去,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槐青和三千岁躲在一处枝头,尽管此刻天空中有结界,他们仍小心地在树间移动,以避免任何可能淋雨的风险。
突然,槐青的眼睛睁大了,“诶,你看那边”
三千岁应声抬头,倒抽一口“嘶”的凉气。
远处有少年身着常衣,身后带着一群侍卫,走在根系与根系堆叠的过道上。
他既没有撑伞,也没有戴帽。
所有他经过的地方,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向着这少年看去在一堆草黄色的人群中间,他的白衣是如此显眼。
三千岁刚想回头对槐青说不要轻举妄动,就看见槐青已经跳下了枝桠,向着少年的方向跑远了。
三千岁骂了一声。
一阵风轻飘飘地吹来,风中带着一点属于此人的信息,在嗅过之后,三千岁本能地屏住了呼吸,将自己整个人隐去了枝桠。
这气息,令三千岁隐隐感到不安。
它凝神望着少年慢慢靠近,又慢慢远离,直到背影几乎快要融进了夜色里,槐青的声音才又忽然从身后传来。
“我打听到了!”槐青语带兴奋,“这人是不久前从金陵到洛阳来的晋王世孙,昨晚晋王入宫以后就没有再出来,今日他代晋王绕城巡视。”
“喔。”三千岁皱紧了眉,“就这样,没别的了?”
“没了,”槐青摇了摇头,又突然想到什么,“哦,我还听到有人说,陛下和晋王眼下都年事已高,今后帝位总是要传到这位晋王孙手上的这看起来也是个神仙似的人物。”
三千岁吸了吸鼻子。
难怪这人不戴斗笠不穿蓑衣原来是在这儿故弄玄虚呢。
“咱们离他远点儿。”三千岁说道。
“为什么?”
三千缩着脖子,“这人闻起来和冯嫣一个味儿。”
槐青一怔,“有吗?”
“你信我就是了。”三千岁拨弄了一下自己胸口的铃铛,“你不想将来刚一晋妖,就被挂个铃铛吧?”
槐青颦眉远眺,一时无言。
远处,一路寡言的世孙忽然停下了脚步。
“殿下?”
“让平妖署的人再仔细查一遍我们刚才走的这段路,”少年低声开口,“好像有妖气。”
未等近旁侍卫多问,远处忽然传来一声传报。
“殿下!”
一人绕去世孙的面前俯身行礼,“找到魏大人与公子的下落了。”
白衣少年瞥了来人一眼,“他们去了哪里?”
“在城北的城楼上。两人今早出宫以后就一起去了那边,此后一直没有离开。”戍卫抬头,“是否要传召二人”
“不必,”少年答道,“带路吧,我去亲自去见见他们。”
城楼的屋檐上,冯嫣坐在魏行贞怀里,两人在风中低声讲着话,手紧紧扣在一起。
他们能看见远天的电闪雷鸣,黑暗中不时有诡异的长啸传来,但再看不见姑射的身影,
他们聊了许多旁人的事,像是冯远道与李氏,五郎和阿予,杜嘲风与纪姝,小七和纪然但独独没有聊他们自己。
“那梳妆盒和信,天师现在还留着吗?”
“没有了。”魏行贞低声道,“当初他把那个小院送给纪然之前,把盒子砌在墙里了。”
“可惜了”冯嫣喃喃道,“现在这情形,怕是再找不回当初的笔墨了。”
“也不会,纪姝的回信就是一首小词,天师早背下来了。”魏行贞说着,便与冯嫣说起他们先前在三辰山中的谈话,以及那个关于“东皇”的问题。
“阿嫣觉得呢?”
“很难说哎,毕竟我连纪夫人的面都没见过,”冯嫣想了一会儿,“但我觉得,与其说那两句话是她在重申我心意已决,绝不动摇,不如说是她在向天师说,我如今这样的生活,也很好,你不必再为我担心什么。”
魏行贞低下头,“为什么?”
“既然之前天师的每次登门拜访,都被纪姝拒之门外,那这次也只是一个梳妆盒而已,纪姝不愿收,丢了或是送人就好,何必要专门回一封信呢。”
“春风吹不到梅花的身上,但梅依旧是百花之中,最早见到司春之神的那一支。”冯嫣轻声道,“当年因为贺昀州纳妾,纪姝提出和离的事情在整个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直到上达天听,陛下表态,纪姝才终于得偿所愿。
“而仅仅因为丈夫纳妾,妻子就休夫,并带着孩子一并离家的事从前又哪里有过啊。
“即便当时娘家与婆家都在震怒,时人也大都不能理解,她也还是把自己身上的锁挣开了,一个人带着纪然到洛阳落脚。”冯嫣轻声道,“也许这就是她所见到的东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