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夏。
唐凯当年因为爱上白葭,与家里大吵一架,自此便再也没有回过家。这些年来,他与家人从未有过联系。
他今年48岁,与家中诀别已有将近二十多年的时间。二十多年来,他守着白葭,在生活的一点一滴中,浇灌自己的卑微。最终,也没有换来白葭半盏回眸。
唐凯笑容凄凉,步步后退。这段时间,他本就因为一场医闹事故,心力交瘁。可他的妻子,从始至终没有给过他任何言语的安慰。如今,更是直接血淋淋地撕开了他隐藏在心底最深的伤疤。
看来,这些年的情,终是错付。
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白葭,从未有过的恶心与反感涌上心间:“白葭,爱上你真是我这生做的最傻的一件事。”
白葭始终是一脸淡漠,就似唐凯于自己不过只是一位匆匆而过的路人那般:“对于你的爱,我从未在乎。”
唐凯的笑声,充斥在偌大的房屋上空,一遍遍的回荡,像是要将唐凯这些年错付的时光,拉回到最初。重新来一场人生的抉择,不负岁月,不负亲人。
可笑声停止了,回声落在冰凉的地板上,惊醒了他刚刚在心中升起的昙花一梦。
二十多年的隐忍在这刻变成了一把利刃,他走到白葭身边,伸手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白葭,因你我背叛家人,背负罪孽。我多想杀了你。”
白葭毫不畏惧地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讥笑:“唐凯,杀了我,你就对得起他们了吗?”
唐凯看着白葭,她的冷漠与他此时的狠绝相对抗,像是一场迟到的拉锯战。
她读出了他眼中的心灰意冷。
他读出了她眼中的心如磐石。
最终,他甘拜下风。
而锦瑟回来时,正好看见唐凯准备驱车离家。她跑上前去,唤了两声爸爸。
唐凯将车停在路边,打开车窗,看着她,眼中是隐隐泪花,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良久道:“锦瑟,对不起。”
锦瑟还没有明白唐凯的话,唐凯便发动汽车离开了。
锦瑟不曾想到,这是唐凯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再见,便是唐凯血肉模糊的面容。
这晚,锦瑟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梦里像是自己回到了5岁那年,唐凯牵着她走在游乐园。她坐在旋转木马上,唐凯坐在她后面,笑容透着父亲对于女儿才有的柔和与慈爱。
她坐在旋转木马上,向后转身,朝着唐凯伸出自己小小的手臂,可就在她刚刚握着唐凯宽厚的手掌时,旋转木马开始缓缓启动。所有的木马都在转动,唯独唐凯停留在半空中,她的手渐渐脱离唐凯的手掌,而唐凯的笑容也越来越模糊。
她以为唐凯会在原地等着自己,可当转过一圈回来,旋转木马上面已经没有了唐凯的身影。她从还在转动的木马上面跳下来,不停地找着唐凯,口中不停呼唤着:“爸爸,爸爸。”
她离开旋转木马,在人山人海的游乐园不停地穿梭,路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走过一处处欢乐的喧嚣。
突然,唐凯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掀开人群追上去。伸手想要拉住唐凯,却她的手触碰到那刻时,唐凯整个人如同神话电视剧里面,所饰演的那般,灰飞烟灭了。
她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声:“爸爸。”
唐锦瑟从梦中醒来,直接从床上坐起身。她抬手擦掉自己眼角残留的泪水,打趣自己的胡思乱想,才会做这般惊悚的梦。
客厅里面的电话一直在响,她掀被下床,走进客厅,接通了电话。
“啪。”锦瑟手中的听筒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尤其刺耳。
她走过去,使劲地敲打着白葭的房门:“妈,你快开门。我爸在医院跳楼了。”
白葭不为所动。
锦瑟只好独自跑出家门,急忙拦下一辆出租车朝医院而去。一路上,她不停地催促司机快点。她的心在这晚破了一个洞,里面下着一场不知停歇的雨。
到了医院,她甚至都忘记给司机钱了,便开门朝着唐凯跳楼的大楼跑去。一路上,泪水模糊了视线,视线模糊了脚步,跌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继续跑。
当她推开人群,看着躺在地上早已没有了生命气息的唐凯。她跪在地上,伸手将唐凯抱起,寸断肝肠的嚎啕大哭撼动着每一位在场人的情绪。
没有人走上前去安慰,因为不知要如何安慰。唐凯爱女如命,却在大家猝不及防之际,以这样的方式抛下女儿离去,无疑是给予了唐锦瑟致命一击。
不知过了多久,院长走上前去,想要将锦瑟拉开,告知她警局的人来了,他们要进行相应的调查。
此时,锦瑟已经没有哭了。可是脸上依旧有泪水落下。她目光呆滞的看着地上:“我爸爸只是睡着了。天亮了他就会醒过来的。”
不管是谁上前去劝说,锦瑟都是这句话。直到白葭,走到她的面前,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道:“他已经死了。”
白葭声音很轻,仿若死去的不过只是路边的流浪猫,流浪狗。
锦瑟慢慢抬头,看着她,郑重地说道:“我爸他没死,他只是睡着了。”
“他死了。”白葭云淡风轻的再次说道。
锦瑟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极力地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到悲伤的情绪来。可是,她失败了。她从最开始哭泣,到后来的大笑。
那刻,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一种错觉,仿佛这不是一位不过才13岁的姑娘。
哭过了,笑过了。锦瑟慢慢将唐凯放在地上,拿起自己的衣角,想要擦掉唐凯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她的手越擦越急,衣角脏了,皱了,可唐凯身上的血迹也没有丝毫减少。
白葭走过去,将她拉起来,狠狠地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他已经死了。”
锦瑟捂着脸,目光似霜的看着她:“是你。是你杀死我爸爸。”
“你错了。杀死他的,是他内心的愧疚。”说完,白葭转身离开了现场。这句话,锦瑟到现在也不知是何意。
后来,唐凯被警方证实为自杀。当院长将唐凯的遗物交给锦瑟时,一张自己与唐凯的合影背后,写着一句:“锦瑟,原谅爸爸。只愿来世,你真的是爸爸的女儿。”
她抱着遗物,在云舒的陪同下走出医院。葬礼上,待所有的人都散去,仅剩她与白葭时。她将照片拿出来,询问她这是何意。
白葭接过照片,不过是匆匆一撇,便直接撕毁了。锦瑟根本来不及夺回。
白葭将撕毁的照片洒向空中:“有些事,若不知,便不会有恨。”
锦瑟看着她离开的身影,透着决绝。自此开始,她与白葭的关系越来越冷淡。每每回到家,她们有的不过只是公式化的交流。
而几年来,白葭作为心理医师,在清云市更是名声大噪,很多外地人都慕名而来。
有时候,锦瑟看着那些找她咨询的患者,都不得不在心生嘲讽:“一位自身都患有精神病的人,居然是大家眼中知名的心理咨询师。”
唐凯的离世,给锦瑟的打击是沉痛的。那段时间,老师多次找她谈话,害怕这件事会影响到她学业。
云舒担心她想不开,更是时时刻刻陪着她。这段时间,锦瑟原本时常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只是一味地学习,机械地将食物塞进嘴里,对于一切都是木然而呆滞的。
她会时不时盯着某处发呆,也会在课堂之上,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之间,再抬头时,你会看见那双泛红的眼眶。
她会一个人从学校独自慢慢走到医院,在大门口,久久伫立,不笑,不哭,不闹,不说一句话。
她也会个傻子一样,拨打着唐凯生前的电话号码,直到它自动被挂断,如此反复。
晚上,她会从梦中醒来,枕头浸湿一片。她躺在床上,仿佛看见唐凯站在床边,对着自己微微一笑,随即又不带丝毫不舍的转身离去。她伸手,想要紧紧地拉住他。
她看着自己立在半空中空空如也的手,泪水再次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