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夫,你什么时候弄来的?你不要命了?”
蒋冕的语气,半是指责,半是关心。
杨廷和飒然一笑,看了看天上悠悠飘过的白云,淡然道:“我这大半辈子,瞻前顾后,虽位居首辅,却不敢直言上谏。
对皇上更是只敢一劝、二劝,却如何都不敢三劝。让皇上能随心所欲,以致今日江彬等人竟敢挟众为乱。这有我一份责任。”
蒋冕一叹:“你我同僚,你的苦楚我知道,皇上性子在哪里,你我多说无益。”
似乎感觉到此时不应该如此多愁善感,杨廷和赶忙收拾起自己情绪。对蒋冕吩咐道: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这是我让魏先生帮我偷的空圣旨,上面玉玺魏先生已经偷偷加盖好。
填上内容就是一道货真价实的圣旨。
皇上大限将至,如今第一要务就是削夺江彬一党的兵权。
趁着江彬在这里,对方群龙无首。你回内阁去填好诏书。我已同魏先生说过几种情况的各自应对方法,他会协助你去一同宣旨。”
杨廷和虽然说的很清楚,但是蒋冕还是有疑问:“许泰、李琮又不是傻蛋,一道圣旨不可能让他们乖乖放下兵权的啊?”
杨廷和看了眼走远的队伍,有些着急的说道:“你只管去就好了,我都安排妥当了,到时候京营兵马会出动包围太平仓,由不得他们不同意。”
蒋冕一听,喜出望外,赶忙道:“好你个介夫,悄悄咪咪,一声不响,结果把什么事都办好了啊。”
说完也不等杨廷和回话,蒋冕直接提起官服就是一阵小跑。
不过他这个年纪,体力根本就不足以支撑他这种高消耗运动,仅仅是跑了二三十步就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这一幕正好被走了几步,回头望向他的杨廷和看了个正着,不由的笑着摇了摇头,感叹道:“老了,都老了。”
走到门口,杨廷和这才发现,官员是走完了,可锦衣卫与这些威武营的士兵还呆立现场,不知所从。
锦衣卫与这些兵士见首辅看向他们都不由的躬身行礼。
原本杨廷和还有点发怵,害怕这帮威武营兵士不好处置,但见他们先行礼,就知道没事了。
“你们都是我大明的边军,为国家流过血、杀过敌,都是大明的好兵,先前之事不过都是奉命行事罢了。
你们大可放心,朝廷不会追究你们责任。现在都回太平仓大营去吧,晚些时候,朝廷会给你们一个说法的。”
威武营的士兵们,先是互相看了看,确认对方和自己想法一样后。一个个马上捡起地上的武器,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一时间杨廷和的耳朵里,全是跑步声与铠甲片撞击发出的声音。
看着军士们跑光杨廷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转身就打算赶忙去豹房,结果走了两步发现后面居然没有动静。
不由的转身怒道:“这宫门你们锦衣卫不守,是打算让我这个老头子来守吗?”
这时发呆半晌的叶忠义才反应过来,对着手底下弟兄就是一阵诟骂。
一瞬间,这里又恢复如初,好像先前的事压根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
豹房主殿里。
正德几位妃子,皆是一副愁苦的表情。
看着躺在床上,日渐消瘦的正德皇帝,要说她们不难过那是不可能的。无论她们以前有过什么经历,如今进了这皇城。
一无子嗣,二无权戚。他们唯一的依靠就是病榻上的这个人。
如今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她们还能有什么盼头?愁容满面,梨花带雨也就正常了。
“太后娘娘到。”
门口太监唱喏道。
随即几位妃子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带着随身宫女就要出门去迎接。
刚刚走出两步,就见皇太后的身形出现在门口,正快速跨过门槛进来。
几人哪里还来得及挑位置、站队形,立马顺势就往地上一跪一伏。
张太后斜眼看了这几个人一眼,连眼神多停留一刻都没有,径直就朝着病榻走去。
张太后压根就不承认这几个女人是什么妃子,这种江彬进选的女子,就算是经过皇家仪式册立,她也不把她们当回事。都是她儿子的玩物罢了。
大臣们站在门口,不敢跟进来。妃子们伏在地上,太后没有吱声,她们也不敢起身,充其量只敢几人扭头互相用微表情交流。
张太后是在杨廷和去找她的时候,才看到太医院的那份最后诊断书。看过之后,就急匆匆的朝着豹房赶来。虽然这些天一直有这种不详的感觉萦绕心头,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天说来就来。
如今这位太后所有的心思,全都在儿子身上,不过在病榻上唤了几声都不见皇帝回应。
一时间张太后也急了:“太医,太医。”
跪伏在大门口的值守太医,一阵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
测了一下皇帝的脉搏之后,发现还有动静,太医难得露出一抹笑容道:“皇上只是睡着了,睡着了。”随后识趣的退了出去。
张太后从太医那一笑中,就知道她儿子还活着,于是也艰难挤出一个微笑。
然而微笑只存在一瞬间,马上就转变成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明孝宗一辈子只有一妻,所以张太后可以说是独受皇帝的宠爱。
她为孝宗生下三个子女,可惜只有一个长大成人,就是这位正德皇帝。然而如今这唯一的儿子居然也要离她而去。
民间有一语,白头送黑头,人间一悲也。
如今的她就是在这种状态里,用手抚着正德苍白的脸颊,眼泪一滴一滴,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流淌而下,渐渐地侵湿了身前一片衣衫。
此刻的她不是什么大明太后,只是一个母亲。她带着这个儿子来到这个世界,让他享受了世间最尊贵的荣华,如今她又要看着儿子离开这个世界。
有哪一个母亲能承受住这种打击?
奄奄一息的皇帝,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存在,努力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虽然眼神已然涣散,但还是努力的用苍白脸庞挤出一个笑容。
他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要尽最后努力,安抚母亲一下。
管事太监看到这一幕,自然知道该给这对母子留下时间。
于是躬身退出主殿,几位妃子也识趣的退了出来。
所有人都在主殿外面等候。
过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大臣们才被宣进了豹房主殿,江彬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