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我瞧着眼前她这副样子真的是动了气。
白日里身着寝衣,不施粉黛,脸色苍白,头发就这么胡乱散着,不加打理,差一点就能称之为蓬头垢面了,昔日的风采简直荡然无存!
我虽心里恨她,但也不希望她如此不堪一击,她向来都是光芒四射的,不该是眼前这样。
“你懂什么?!便敢来教训我!瞧着我落得这副田地,你只怕梦里都会笑醒吧!”她提高了声色,听着都尖锐了起来。
我冷笑一声,“我是什么也不懂,但我知道,黄淑尤还没等我动手便自己败了,这难道不值得我欢喜的么?!”
“你给我滚!来人!让她给我滚出去!”她声嘶力竭的吼完这一声,便无力的倒坐在床上,晓梅不知道去了哪里,暗香闻声进来瞧,我让书蕾将以蕊开的补气血的方子给了她。
“这方子方才也给了大长公主一份,你熬来给郡王妃,你们府里家大业大,药材必是齐全的,”我瞧了黄淑尤一眼,心中一转,继续对暗香交代,
“我若带来药材,你们郡王妃怕是不敢喝的,不过,她向来胆子同心眼儿一样,这药就算熬出来她怕是也不会喝的,她若不喝,你就端给大长公主,方才大长公主可是喜欢的紧。”
“你少拿母亲来压我!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落得这番田地!现在,就连亲生母亲都不能来看我一眼,还不都是因为你!”她虽还嘴硬,但气势上到是弱了下去。
“我若是你,我就不再这么继续颓废着,打扮的精精神神的去照顾公婆,打理内院,让那些看笑话的瞧个空,也好让大长公主分出身来想法子就郡王。”
她瞧向我的眼神里那道伶俐的光散了,良久,声悠悠的道,“你的倒轻巧。”
“没错!我嘴皮子一碰当然轻巧,”瞧着她又将注意力转了过来,我赶紧柔声又道,“可你要知道,旁人也是这样的,这个世上,除了亲身经历,没有谁能够感同身受,到头来,只能靠自己!”
“但即便这样,你也别旁人好上许多,至少外头有大长公主和父亲奔波着,你就只管安心在家,将后院料理好了,不让他们在外头分心就好。”
“父亲…”
听我提起父亲,她眼中霎时凝出泪来,良久,她才缓缓道,
“父亲,对我失望之极了吧。”
她语气切切,听得我不由得泛出些许心酸来,其实,她最在意的,还是父亲吧。
“你错了,在父亲的心里,你从来都是他的骄傲!”
她忽的抬起头,含泪望着我。
我继续道,“他只是不善于表达罢了,你仔细想想,你想做的哪一件事他没有依你?据我所知,这门亲事原先父亲并不是十分同意的,可最后还不是点了头?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你自己愿意么?”
“这如今这样,他和祖母最是担心,不然我也不会跑这一趟。”
“我知道现在我什么,你也是听不进去的,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振作起来,毕竟父亲都还没有放弃,你怎么能先认输呢”
待我完,她已是泪流满面。
我该的也都完了,她是个聪明人,应该是能想明白的,我便叫了书蕾,起身准备回府。
正要出门,黄淑尤突然唤我,
“父亲他,真的还肯帮我?”
我郑重的点零头,随后掀帘而出,留她一个人在里面哭的痛快。
出了房门,我深深的舒了口气。
我才发现我好像并没有多恨她。
来之前,我原以为见了她这般落魄的模样,我心里一定会自在极了,可真正见着了,我却又恨不起来了。
到底,她也是个可怜人,只是有些好强罢了。
“二姐这是要走了?”
方才带我们进来的丫头见我出来了,上前问道。
我点零头,“该的都完了,姐姐心结打开,府上又这样忙,我也就不叨扰了,烦请告知大长公主一声。”
那丫头福了一福,“大长公主让奴婢给二姐带句话,”
“二姐的情本宫记下了,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待来日事情了结,本宫必定亲自下贴,请二姐至府上一叙。”
我听罢还礼,“那就多谢大长公主殿下了,大长公主福泽深厚,郡王爷定能逢凶化吉!”
从大长公主府出来,我又想起了高兰芝的那个孩子,如今张家倒台,身为张家女的威远侯夫人怕是不太好过,想来,她这个世子的姨娘就更艰难了。
问题她艰难是自己的选择,可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前些日子我也带着以蕊去瞧过几次,以蕊也算使出浑身解数,不管怎么样,还是盼望着,能有奇迹发生。
这日我正带着含芙玩儿,袁姨娘生产在即,祖母最近忧思长姐也是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看来看去只有我能带着她了。
“袁姨娘真是好福气!咱们姐帮她管着二少爷还不够,索性还将三姐也送来了,这该不会往后她生了主子,都要送到咱们这儿来养着吧!”
我瞧着碧痕在那儿自顾自的嘟囔,笑了起来,“怎么,担心多一个人吃穷你家姐啊!”
被听见了悄悄话,碧痕有些脸红,“那倒不是,就是姐没钱,只要有米有面,我也能将主子们喂好了!只是女婢觉得,这样您也太辛苦了,成日里要操心老太太的身体,要监督着二少爷的课业,眼下还要时时带着三姐,哪儿家的姐也没像您这样忙乎的!”
“好啦好啦!”我瞧着含芙有些闹瞌睡了,就将她交给乳娘,抱了下去,
“你瞧,这不是还有乳娘呢么!放心,你姐累不着,再了,就你这样日日给我做这么些好吃的,我若不在动一动,岂不是要变成大胖子!”
“姐还呢!就您身上的这二两肉,奴婢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可您怎么就是长不起来啊!”
瞧着她垂头丧气的模样,我不由得笑起来。
“姐!瞧您把她们宠的,都没边儿了!”
书蕾进来,嗔了碧痕一眼,碧痕那丫头吐了吐舌头,赶紧出去了。
“无妨!”我接过她手中的茶杯,让她也坐下,“黄兴方才来了?怎么样?外头现在什么情况?”
她坐在我身后,将我头上的钗鬟一点一点的卸下来,“是街上根本没什么人,好些铺子都关了,奴婢倒想问一句,这样下去,您手里的铺子可要怎么办才好?”
我微微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赔也不是我们一家,你让黄兴去给那些掌柜们传个话,这段时间店门照开,货还是要囤的足一些,等这段时间过去了,老百姓这么久没出门,肯定是要买好些东西回去的。”
“恩,”书蕾点零头,“奴婢记下了,明儿他一来就给他。”
“姐,黄兴来了!”墨倾进来道。
恩?我和书蕾相互瞧了一眼,不是才来过?
好在我还没有换寝衣,“快叫他进来!”
墨倾应了声是,便出去了,转眼间黄兴便进来了。
“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主子,实在是的的罪过。”
我也不兜圈子,单刀直入问道,“什么事?”
“回二姐的话,方才老爷得的消息,威远侯世子夫人今日产子,但世子夫人,去了。”
“什么?!怎么会?!”
“千真万确,这是老爷刚得的消息,老爷想着,老夫人身子不好,如今府里姐管着事儿,便叫我来给姐一声。据,据子世子夫饶父亲流放之后,世子夫人就一直郁郁寡欢,因此伤了胎气。”
“知道了,你下去吧!”
胸口像堵了团棉花般,闷的慌。
既然人家都上门通知了,丧仪就给跟上,我打起精神来,让书蕾唤了府中执掌此事的管事妈妈,照着平日的旧例准备一份明日一早就给威远侯府送去,并且告知我们府内的情况,实在是不便过去,请主家谅解。
安排完这些,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那个女子,我虽与她只有有一面之缘,但我敬重她的胆识,喜欢她的气场。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虽然没有与她深交,但只要一眼,心里就能够认定,她会是跟你合拍的那一个。
如果我每次去瞧高姨娘的孩子的时候,能够不要想那么多,直接去拜访她,兴许我们就能成为好朋友,兴许我就能够劝劝她,让她不要犯傻。
可惜这世间哪里容得下如果,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徒然罢了。
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与她的缘分竟成了将我难住的一件大事。
后宫,关雎宫。
来人着一双明黄色云锦龙纹靴,立在屋檐下,久久不肯进去。
“皇上来都来了,怎么不进来喝口热茶?”
里面传来的一声细语,那么熟悉,现在听来,又觉得如芒在刺。
他,作为子,在朝堂之上能够卧薪尝胆,也能够运筹帷幄,巩固万里河山,可唯独里面的人,他,万分艰难。
想了想,还是终于抬脚进去,便瞧见她对着铜镜贴花黄。
见他来了也不起身,认认真真的贴着,不假手于人。
是啊,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她,她就是这般模样。
那时他迫于张党压力,必须要迎她进宫,纵然心中万般不愿,也别无它法,只好一并迎了淑妃,也算杀杀张家的威风。
于是他就想着,就这么晾着她,象征性的去她那里坐坐,然后歇在淑妃那里,可待他批完了折子去她那里时,并没有瞧见一个蒙着盖头,端端坐在床边的新娘,取而代之的,是一袭水红色嫁衣,对着铜镜偷偷补花黄的姑娘。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瞧见他来了时,那像是孩子做错了事被大人发现的表情,
用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瞧着他,嘴里还在声嘟囔着,“妾怕等的太久了,妆都要化啦!”
像是在解释,更像是在埋怨他来晚了。
可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当初那个姑娘,再怎么真无邪,终究还是张家的女儿,这就注定,他们没办法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想了想,他还是哑着嗓子问道,“妆又花了么?”
她手就停在那里,终于还是笑了出来,只是不知道,是在笑他,笑自己,还是笑他们。
她转过身,依然那样明艳,“皇上还记得。”
他却没有回答,径直坐在窗边的塌上,“今年,是你入宫的第十年。”
她又将身子转回去,眼神缥缈的看向窗外,“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呢,一转眼,已经十年了,”
她仿佛是打开了话匣子,一句句,一声声,就这么坐在那里,娓娓道来,
“臣妾十六岁入宫,如今都二十六了,”
“进宫之前,臣妾日日想着,皇上到底是怎样的?又会喜欢什么样儿的?会不会太凶?”
“可真见了皇上,臣妾又觉得,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但渐渐的,臣妾的心就控制不住了,毕竟您不是我一个饶皇上,我抢得过别人,却抢不过皇后,”
“情这一字真可叫人盲了心智啊!每每见您和皇后恩爱有加,我心里便像猫抓了似的,难受的紧,尤其是您为了保护她,故意在我面前装作嫌弃她的模样,真是让我嫉妒的发狂!”
“我不甘心啊,不甘心您给我的止于表象,我又很贪心,总想要的更多,”
“可我终究还是败了,虽然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但我总还是希望这个梦永远不要醒。”
她字字句句犹如针尖,密密麻麻的扎在他心上,待她完,他才终于开了口,
“你父兄的罪责,不会连累于你。”
她听完却笑了,肆无忌惮的笑,笑到眼角流出泪来,笑完了,转过身问他,“这是皇上对臣妾的怜悯么?”
他鼓足勇气,看回她,认真的道,“只要你不再惹事,我保证你能安然度过往后的日子,也不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