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小姐天还没亮就带着我和沙白跑到老爷的院子里说要见老爷。

管家一路小跑迎上来，随着跑动一脸褶子上下起伏，要不是头发还没白，我准以为他是个七十岁左右的老头。

我偷摸着上下打量他一番，只见一身灰色锦衣泛着高档锦段的光泽。

回想起上次见到金嫂，她腰侧别了一块类似布料的手帕，我还未上心。

今天这么被小老头这么展开撑在身上一看，还真是漂亮华贵得很。

也不知道这个布料叫个啥？多少钱一匹......

小老头的斜襟衣领也是半露半藏的点缀着针脚细腻的刺绣。

我眼睛一边跟着图案游走，一边忍不住感叹……有钱啊，一看就是有钱啊。

太守府果然爬得越高挣得越多啊……听说古代女性地位不高，虽然一时半会靠着个有地位的女领导也没感觉出来有什么性别歧视……

但是也忍不住好奇女性可不可以当管家……

职场啊，要摸清楚职业发展路径，看明白自己在企业中的发展天花板呐。

……

小姐开门见山，丝毫不给管家面子，直接厉声发问：“郝管家，我爹呢？”

郝管家脸色有些尴尬，说老爷还没起让小姐去前厅稍等一下。

他说完像是怕小姐发作一样，一直道歉，尽量连个话口都不留给小姐。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在职场，地位比年龄重要。

……

小姐哪能同意，眉尾一扬，怒色更浓。

她的眼睛在小老头脸上扫了一圈便开始嚷嚷：“怎么？郝管家都敢用糊弄客人的借口打发我了？我爹竟是连他女儿都不敢开门见上一面了？！还没起？！今儿不是要上朝吗？爹爹怕是忘记了自己上朝之日都会提前一个时辰起床吧？”

老爷的门，就像是每次看见小姐动怒的我一样，嘎拉一声开了，缩进了屋内还没被天色照亮的黑暗里瑟瑟发抖。

没想到黑暗里扭出来一个年轻妇人，扭了许久才扭到我们面前。

也全感谢对方扭出了姿态扭出了大把的时间，给了我不少悄悄仔细打量她的机会，还不让人发现我的无礼。

我想这可能也是她追求的效果吧……

我猜着对方该是个什么管理层才能大清早妆容细腻地从老爷房里出来，一身别说干活就是上茅房都不太方便的打扮，还能戴得起满头金钗。

我还没猜出个三四五六，对方先开了口：“哟～这不是檤儿吗？怎的想起来给我和你爹爹请安来了？”

对方一边说一边摆了一个凸显腰臀曲线的pose，再配合上艳丽的红唇和上挑的眼尾，我顿时想起了张曼玉和王祖贤的白蛇青蛇，鼻头有些血气上涌。

这雌性荷尔蒙......实在是强烈到男女不分的进行攻击啊。

她头上的金钗铛铛作响，无时无刻不提醒旁人“老娘很有钱”，再加上一个字要转四个调的腔调……

金嫂的“有钱”和这样的“有钱”……

不是一个级别的。

我一开始居然假定她会是个管家！

这位女士真的是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她是个小妾，妾得模版，妾得真诚......是我这个没见识的现代人唐突了.....

只见过猪跑没吃过猪肉的现代人，今天属实是开了眼界……

小姐并不答话，冷笑一声，随后送了一个千姿百媚的白眼，抬脚便略过这位夫人朝老爷房里走去。

我和沙白向这位夫人和管家行礼，匆匆跟上小姐，不敢回头看，生怕自己成为接收怨气的对象。

“小姐，慢点慢点，仔细摔了。”沙白喊到，我想这个担心十分多余。

等小姐像一只天鹅似的在室内站定，朝着内厅深处甜甜地唤了一声“爹～”。

这时，我们才气喘吁吁跟上，然后对准那个方向行礼与沙白齐声喊了一句“老爷”。

……

我从没见过这样甜美的小姐，我一直以为她就是个一生江湖儿女潇洒气息的暴力官家小姐……这……意思没点演技还当不好领导的吗？

小姐这几分钟内从色厉内荏到冷漠轻视再到乖巧甜心切换得毫无痕迹，使我瞠目结舌。

我只想鼓起掌来大声叫一句“好！好演技！甩奥斯卡影后十条街！”

......

“你把小壶带在身边了？”老爷像是对刚才院子里小姐的大声叫嚣完全一无所知，开口第一句竟是闲聊。

老爷看起来60岁上下，头发花白，腰板却挺得笔直。

当他的眼睛接触到我有些大胆的眼光时，我发现，老爷长得像是一只狐狸......

老谋深算的细长眼狐狸……

……

“是的，难得此次犯病变得乖巧了许多。”

嗯，我确实很乖巧。

“甚好，免得胡闹起来伤你心。”

“除了爹爹没人能伤檤儿的心。”

“听说王爷也伤了檤儿的心。”

“女儿正是要与爹爹商议此事。”

……话中有话，乃古人和领导常备技能。

“胡闹！”

“自母亲仙去后，女儿胡闹惯了。”

这句我能听懂，翻译一下大致是“母亲走得早，没人爱我疼我关心我，爹爹你再不像之前一样宠着我我就太可怜了，呜呜呜。”

“你俩退下吧，我与檤儿说会话。”老爷吩咐道。

……

大概是为了方便父女俩撒娇耍泼进退张弛讨价还价还不在下人面前丢了威严形象吧，接下来的内容我和沙白退至门外将门关上。

就连半个字都听不见。

……

……在门外喂了许久的蚊子，脚根又开始发软发酸，这滋味让我回想起了参加军训的日子。

惨啊……是真的惨。

丫鬟的职场猛如虎，猛于军训，猛于教官。

......

等我站到头昏眼花精神恍惚的时候，小姐推门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

我想，老爷虽然是老爷，在朝堂上指点江山舌战群儒的，可是回到家在谈判上还是要略逊咱小姐一头。

清官难断暴力儿！

估计老爷也是蛮害怕小姐一掌糊过去的吧，在自己跪地求饶之前有分寸的进行让步，大家都开心，岂不是其乐融融？

小姐威武！

啥时候教教我？

也不要多，能扔石子就行。

就算有一天穿回去了，去小区门口当个保安也不是不行。

职场守则第一百三十三条——时刻记住自己是在为了履历而打工，学习至上！

......

“明儿咱府上要开宴。”

“小姐，您这是要......”

“阳谋指间绕，姑奶奶我还就不相信有我做不成的事情。”

小姐一身骑装，此时带着自信的笑容沐浴在晨光之下。

英气的五官和飞扬的眉毛彰显着不同于闺中小姐的气魄，高束的马尾就像她的心思一样骄傲。

同样是马尾，在21世纪扎马尾的我，立马就会被淹没在校服的海洋里，全身上下都写着“此女甚是平凡”。

英气？不可能的，连可爱都暂不上边，更何况是漂亮。

在21世纪，大家都用“善良”夸我，意思是“实在找不到你的优点，那就且这样夸吧，总不能连善良都不做到吧”......

唉......

……

小姐今日向老爷请求些怎么的架势，我断然是这辈子也没机会展现……

就算是想向爸爸妈妈要求换个新手机，那也得捧上拼尽老命打造的漂亮成绩单，满嘴抹油的说着贴心话，实在不行还需要满地打滚涕泗横流……

闹到覆水难收了，最后的结尾还要终结于妈妈敲开我关上的房门叫我吃饭，然后大家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或者是第二天早上我自己若无其事的自己走出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

小姐……这运筹帷幄的样子……我想是要开主线了。

也不知道会是血雨腥风还是风雨飘摇呐......

......

我......我实在是兴奋不起来…

我感到害怕，感到焦虑，我总能回想起主角干大事时被牺牲的配角们。

没有主角光环的配角们，最后通常是以炮灰收场的……

只留下给观众的感动还有主角前进的理由，然后从此变成一抔土下灰......

……

要不然，咱还是回后院扫院子吧......

......

府里要办宴席，大家都当作隆重的大事，严正以待地四处忙活着。

“小壶，你说这件好看还是这件好看？”沙白将小姐的衣裳展开，好让我看得更清楚。

“嗯......左边这件像是去战场杀敌的，右边这件......像是去战场上骑着马杀敌的......”

“对呀对呀，这才是咱们小姐独一无二的魅力所在。京中哪还找得出第二个这样英姿飒爽的小姐？”

这话也没错，不过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小姐是这号人物，大家都很清楚......等等！

“沙白，你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做反差萌？”

“那是什么？”

......

等我和沙白拿着一身要飘上彩云间的仙女纱裙站在小姐的面前时，小姐歪着头看着裙子发呆，喜怒莫测......

这让我有些不安，我发觉一旁的陈馥居然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最近郁郁寡欢的华多也忍不住走上前来摸着裙子上的暗纹。

“这样漂亮的裙子，小姐若是穿上，那必定是风华绝代。”华多喃喃低声说到。

小姐听言大笑起来：“这是哪个鬼丫头想出来的注意？”

呃......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

沙白看起来也是开心极了，抚摸着裙子袖摆上的暗纹，“小姐，小壶说这叫反差萌，平时就温柔似水的女孩子要是突然若小姐一般打扮得简练飒爽，别人就会眼前一亮。反过来，若是男人婆突然走仙女路线，大家就会感到新奇然后......眼前一亮。”

沙白说着说着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用了一些不太恰当的词。

......虽然是我的原话。

可我只是为了让沙白支持我的想法而稍稍的渲染了一下效果......

我并没有隐射小姐的意思啊！

救命！

完了，此次，小命休矣......

“小壶，你......”

小姐一叫到我，我反射性的地立马跪下了。

该死的，可能是太紧张了，我双手和后背疯狂冒汗，脑子一片空白，想不出这种时候该怎么为自己辩解。

“小姐！我错了！不要踢我！“

“......”大家大眼瞪小眼，每个人都一脸被噎住的神情。

除了陈馥，她背过身去，双肩抖动，似乎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不笑出声来。

我好像把气氛弄得很尴尬......

说什么不好，说这个......

正在大家都不知道如何收场的时候，一阵不合时宜的狂笑打破了整个房间正在下沉的尴尬气息。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师傅。”小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这丫头还真是知道如何令人生厌。”黑袍噩梦鬼魅一般的出现在我的背后。

“唉，我本是想夸奖你出了个好主意。”小姐低头看着我。

“呃......谢，谢小......”

“但你属实担不起任何夸奖......起来吧。”

我爬起来，张着嘴一脸痴呆般地消化着小姐的话。

……

“陈馥、华多、沙白，来替我更衣。”

......

“脑子如何了？”在小姐抛下我带着其他人进入里间更衣之后，那位黑袍千面玉君戳着我的脑袋这样问。

只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小姐怕是想让这魔君杀了我，而自己眼不见心不烦……

还可以说自己不知情……

好一出借刀杀人……

“好，好了。”

“伤口好了还是疯病好了？”

“伤.....伤口好了。”怎么觉得我在骂我自己。

……

“没有想起什么事？”

我应该想起什么事吗？

“见到他直接跪下求饶！”我想起小宏的叮嘱。

啊……难道是这个……

……

我偷偷瞥了一眼他妖冶的笑容，后背升起一股凉气。

扑通，我跪得比任何一次都使劲。

男儿膝下有黄金，本人膝下有小命。

“玉君饶命！”

他蹲下来扭着看我：“你怎么无时无刻都在求饶？太守府如此令你害怕吗？”

让我害怕的是你和你的好徒儿啊！

“没有没有，我......天，天生胆小。”

“我并不喜欢别人叫我玉君，那名号太蠢了。”

“呃......好的，那叫，叫您......”

“叫我神勇无敌的大将军。”

“......好吧，您，您之前是将军？”

“不是哟。”

“好吧......“

神经病不可怕，你惹不起的神经病才可怕。

……

也许是太过无聊，这位，呃，大将军，拎起我的手百无聊赖地开始为我把脉起来。

我也不敢动，我也不敢说……

直到小姐换好衣裙走了出来......

“妈妈，我看见天使了……”

……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