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忙碌的一天开始了。
“你俩就为了个破面包闹了一早晨,还好意思找到我这里来?!”
崔石抄起桌上的烟灰缸,重重地敲了敲,训斥道:“我看你们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怎么,想换个地方清醒清醒?我没意见那,不过距离三个月一次那顿排骨,好像就差一周了,谁想这时候走人,吱一声我现在就填报告单!”
“别、别呀崔队长”
于强讪笑道:“这点事儿,不至于。就是老骆他也太气人了,别人都是大面包,到我这里,又干又咱不差点吃的,关键是这口气”
“扯淡,要不明天开始,你负责打饭?”
崔石一句话就把于强顶得没了词,负责打饭的犯人是最不讨好的,十个手指头还不一般齐呢,多点少点在所难免,几乎是见天落埋怨,不是这个叫嚷起来,就是那个抡起拳头要揍你。
平心而论,骆奎做得已经算是不错,于强可不想揽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都给我滚蛋,大早晨的别找不自在!”
崔石挥挥手,目光追着俩人分别回到自己的劳动位置上,才收了回来。
生活不是美国大片,越狱这种最严重的狱内突发事件,很多狱警一辈子也未必能经历一次。
现实的监狱管教,绝大多数都是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就算是经过十载寒窗进入象牙塔的学生,同寝室之内,不同寝室之间,还经常爆发小矛盾甚至是武力冲突呢。更何况是几十个几百个思想简单、脾气暴躁的犯人凑在一堆呢?
每天24小时,一帮老爷们大眼瞪小眼,忽然什么时候就瞪得不顺眼,岂不是很正常?
哦,当然,也有很多互相瞪着瞪着,越来越温柔,彼此眼中都洋溢着浓得化不开的深情的,也不少见。
诸如劳动中的协调配合、睡觉时谁的呼噜声影响了休息、打饭时多一口面包少一勺汤甚至为了一支烟半块豆腐乳,都有可能引发矛盾,这矛盾有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演化为斗殴,造成严重的监管事故。
崔石翻了翻手中的工作日志,吩咐道:“把林树生叫来。”
“好嘞!”
杂役犯很快就带来一个中等身材、脸上带着惶恐的老犯。
“坐。”
崔石笑了笑,知道林树生的紧张不是装出来的,这的确是个老实人。
老实人也会犯罪?
当然。
十几年前,外出务工的林树生,听说留在家里的老婆被人欺负,急匆匆赶回家,结果那帮人看他好欺负,竟然要当着他的面弄他老婆,还把不到四岁的孩子一把摔到地上。
林树生羞辱和愤怒达到极点,终于骤然爆发,当场抄起菜刀砍得两人重伤,一人轻伤,犯故意伤害罪判刑,后来因为改造情况良好几次减刑,下周就是他出监的日子了。
“老林,下周就出监了,家里都等着呢吧?”
“嗯。”
林树生脸上露出期待的神情,咧嘴笑道:“老婆孩子都等着呢,总算是熬到头啦!”
“儿子多大了?”
“十六,刚上高中。”
提到儿子,林树生的声音顿时有点低沉,连连搓着手,痛苦中又带有骄傲地说道:“这些年全靠我老婆一个人,拉扯这孩子,再苦再累也没让孩子辍学,去年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
“挺争气嘛。”
崔石点点头,“回家了,一家团圆,日子也就有了盼头。打算搞点什么营生?”
“我我只会种地。”
说到这个,林树生紧皱眉头,为难道:“当年,也就是因为种地不挣钱,刚生了娃觉得养不起,才到城里打工出点力气,可没想到出了那个事。现在快五十岁的人了,怕是也没有工地肯再要我,听说高中挺花钱的,我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高中,大学,都是不小的费用开支呢。
崔石心里叹了口气,曾经有个高居庙堂的领导提出一个监狱工作的“首要标准”。
“要把刑释解教人员重新违法犯罪率作为衡量监管工作的首要标准,确保教育改造工作取得实效。”
出发点还是挺高大上的,从监狱改造出去的犯人,如果能够安分守法,不再走上犯罪道路,这就是监狱工作最大的成功嘛。
然而导致犯罪的因素很多很多,情况极为复杂,却不能用简单的一两句话说清。
林树生的确是个非常老实的犯人,但崔石对他其实有点担心。
他那个家庭,要负担一个高中生到大学生,压力是显而易见的。虽然有国家助学贷款,学生也可以勤工俭学来解决生活费,但林树生在监狱里呆了十几年,对家庭有极强的补偿心理,万一他的孩子并不是特别要强懂事的那种,向家里伸手要钱的话,林树生迫于压力,会不会突破底线,实在很难说。
“最后几天一定要继续保持稳定,知道吧?”
崔石没有把心里那点担忧表露出来,严肃道:“回去简单收拾一下东西,我把你这些年的劳动报酬提出来,大概能有个千八百块钱,路费什么的都足够了。下周我亲自送你出去,离开这里之后尽快回家,你老婆是个好女人,别让她久等。”
关于犯人的劳动报酬,全国标准差距挺大。
崔石听说南方的某些监狱,一个月每人能拿100多块钱呢,简直是不敢想象。京州市监狱继续沿袭几十年前的老标准,每人每月,六块钱。
所以林树生在监狱改造十几年,也没攒够四位数。
最后的这番叮嘱也是必要的,因为崔石听过太多的例子,犯人在监狱服刑十几二十年,憋得实在忍不了,一出门就直奔红灯区,把十几年攒的钱都支持了特殊服务行业,甚至还有的为此闹出一些刑事犯罪案件,还没到半天就又抓了回来,再补一个十年八年的,实在犯不上。
林树生虽然罪有应得,但也算情有可原,自从崔石接受三分队以来一直表现良好,从没给他这个队长找什么麻烦,所以崔石从内心希望老林能安安分分地过下半辈子,不要再有什么变故。
“小崔,快!别聊了,监狱长有请!”
居然是监区长老马亲自来敲玻璃,急匆匆地说道。
监狱长?
崔石一阵迷茫,找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