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梓在车上睡着了,醒来发现车上已经没人。听见附近传来富有节奏感的篮球落地声,訇訇作响,宋梓下车走了两步,看到了正在打球的方行泺。在一群皮肤黝黑的陌生人中,方行泺白的反光,长手长脚,像一块雕琢精致的白玉,宋梓正欣赏俊俏美男子,傻乐着,并未察觉方行泺唤她过去。
“睡傻了吧你!”方行泺一颗暴栗落在宋梓脑门上,疼得她哇一声。“哟哟,这回又想装?”宋梓捂着脸,半天都没起身,方行泺有些疑惑,“真的很疼?”使劲儿掰开她的手,看见脑门上红了一块,“哎呀,我这手!对……对不起。”宋梓嘟嘴皱鼻,小巧的五官凑在一块,方行泺见状,笑得不行:“姐姐,我求你了,别皱了,好丑……哈哈哈哈。”
宋梓被他这么一笑,自己也没忍住笑了,“都是你,你再这样,我就喊家暴了!疼死人了,没轻没重的。”
方行泺转身看向一位走来的陌生男子,介绍说:“这是咱们的领队,吉木,彝族人,人家以前可是特种兵,老厉害了。”
宋梓看方行泺一副骄傲自得的样子,仿佛他能沾人家领队的半份光彩似的。宋梓白了他一眼,回头正视这位厉害的领队。
走近些,才发现这位叫吉木的男子面容刚毅,身材高大,衬得一口整齐的白牙,若不是肤色偏黑,那也是尤其英俊的。吉木眼神专注尖锐,让宋梓有些不敢与他正视,但此刻也不得不正视,体面在宋梓这儿很重要,她先自我介绍起来。
“吉木,你好,我叫宋梓,这次旅行麻烦您来带队啦。”
“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找我。”
宋梓没想到这位领队说话如此温和有礼,她听覃女士说,去西藏之前有很多功课需要准备,便放心大胆地和吉木交流起来。方行泺见没他什么事儿,转身回篮球场了。
吉木告诉宋梓,她和方行泺是这队中准备最不充分的一组成员,宋梓忙点头说是,正确的批评应当虚心接受。吉木说什么,宋梓都一一记下,吉木有时觉得宋梓木讷呆板,做事儿总冒傻气,就格外照顾她。
第二天中午吃完饭,大家都准备好了,十多辆车整齐划一地前往第一个落脚点——甘孜藏族自治区。到目的地时,未到晚饭时间,大家下车自由行动。
方行泺对吉木卖好,拉着吉木带他去找好听的民族音乐。而宋梓跟覃女士、队医等一群女同志拍照去了。宋梓沿途看到瓣状的粉色小花,私心地摘了一把带回去,左看右看甚是喜欢。
客栈老板将山木砍成段状堆砌在一起,作为篝火的燃料。他点燃了木材,火焰能等身高,散发出青烟,客栈坝子瞬间充满松脂香。
吉木安排好晚饭,出门招呼大家,他不小心看到火苗黄光跃动的间隙,蹦出一个手捧粉花的女孩,她的笑容比火焰还热烈,烫得吉木瞬间收回了眼。
“吉木,你看,这花……”宋梓跑的有些累,喘口气,继续说:“这花是什么花啊?”吉木皮肤黑,是看不出来脸红的,宋梓没察觉到对方的异样,着急问:“吉木,我跟你说话呢?”
“啊?”吉木这才瞄了一眼,“哦,这是格桑花。”
他觉得宋梓像没见过世面似的,于是卖着关子说:“呐,藏族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宋梓盯着他,洗耳恭听等着,态度近乎乖巧,吉木又把脸转向别处,避免对视,快快道:“这个传说就是,不管是谁,只要找到了八瓣格桑花,就找到了幸福。”
宋梓豁然开朗地点头,“那我要留意找找,万一我找到了呢?”转身回屋,留下沉思的吉木站在原地。
宋梓将格桑花插进了矿泉水瓶中,方行泺回来,一眼看到,说:“这花还挺漂亮的,是什么花?”
“你原来也不知道!”宋梓帮他放好背包,嗤笑道。
“我应该知道?”方行泺耸肩表示无解,“花嘛,我就知道玫瑰和不是玫瑰,这两种。”
“切,臭贫,这是格桑花。”宋梓发出对无知的鄙夷。
“哇塞,这原来是格桑花呀!”方行泺很配合地大吃一惊,逗得宋梓乐得合不拢嘴。
吃完晚饭,20多人围坐在篝火旁休息,吉木点名方行泺唱歌来带动气氛。
方行泺掏出手机,播放伴奏带,开始唱《一万次悲伤》。副歌部分,宋梓激动地站起来,眼里闪着泪光,感慨时间真是神奇。
唱毕,大家意犹未尽,让宋梓起个头,唱唱《康定情歌》来应景。宋梓有些紧张,方行泺拍拍她的肩膀,说有他在不用怕。方行泺给他起了一个调,宋梓唱起来。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
吉木做过很多次领队,这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多多才多艺的队员,他开心地拍手附和歌曲节奏,为宋梓打气,老江夫妇也跟着拍起来,一时大家的掌声成鼓,将宋梓清冽的女声变得慷慨高昂。
……
时间渐晚,大家意犹未尽地回到房间,期待接来下的旅程。
---
路过美好的川西草原,奔向青藏高原中心地段后,天公就不作美了。仅一天内,宋梓已经加了四件衣服,虽然在意料之中,但一天四季这样的气候,任谁都难以适应。有几位队员已出现高反,知难而退了。宋梓庆幸他俩还能坚持下去。
他们找到了一个开阔的山谷平地停下。云层移过,霞光万里,像是魔术师抽走黑布见证奇迹的时刻,一行人开始惊叹,世界屋脊真是天工打造的人间仙境。
吉木置身事外,许是见多不怪,他谨慎地查看天气云图,思索半天,通知大家,因天气原因,今晚得在这儿安营扎寨,将就一晚。
宋梓和方行泺没搭过高原版帐篷,生怕漏了什么细节,两人跟着吉木身后,这看看那学学,半天都没搭好。吉木忙完,走过来,不一会儿,完整的帐篷出现在他俩眼前。
宋梓却说:“吉木,你得授之以渔啊,你老对我们这么……这么好,我们怎么学会成长呢,你说是吧,方?”宋梓咳咳两声,用肩膀蹭了蹭方行泺。
“对啊,你人真的太好了,又帅又能干。”方行泺准确接收宋梓的讯号,竖起大拇指,也跟着拍彩虹屁。
吉木没说话,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了指这两人,转身去和队医姐姐商量别的事情了。
后来越往海拔高的地方开,路程越坎坷,吉木担心队里“拖后腿”的两人,一直在给宋梓和方行泺分享自己的驾驶经验。方行泺夸:“吉木这人真的太好了。”宋梓也这么觉得,吉木真是一个优秀的领队。
在去往珠穆朗玛峰脚下的前一天,他们还是住帐篷。宋梓去车里取毯子,回到帐篷时,发现帐篷帘上插着一朵格桑花。宋梓取下花,数了数,一共有八瓣,宋梓吃惊地看了看周围,并没有识别出送花人是谁,她下意识认为是方行泺给她的小惊喜。
方行泺领饭归来,扒了口饭,看见那独一枝的格桑花,问宋梓:“这花你从哪儿搞来的?”
宋梓还口:“难道……”却看见方行泺没心没肺地样子,话在口中含苞待放,变成:“不是我自己,难道还是你吗?”
方行泺嘿嘿笑着,一边看新闻,一边吃饭,没看见宋梓沉下来的脸色。
宋梓找了个借口,跟方行泺说要问吉木要点什么,就离开了。
走到吉木帐篷前,她一直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揣测错了别人的心理。直到她看见吉木看她时,眼中闪烁着她的身影,她才肯定。
“你怎么来了?”吉木惊讶地问。
“这花儿怎么回事儿?”宋梓从背后掏出那朵花。
“我……我……”吉木心虚地眨眼,做着某种无谓的挣扎,“难道你不明白吗?”
“我刚刚不确定,现在全明白了。”宋梓将花放到一边。
“我……我没有想破坏你和小方之间的感情,你相信我,我没有坏心。”吉木面对这样的宋梓时,有些无措,“对不起,我只是恰好……”
宋梓笑了笑,“你别着急,吉木,听我说,我没有责怪你,我很感谢这朵格桑花,它是你给我的祝福,是对我的赞美,你别无二心,仅限于此。”
吉木抿紧嘴,点头说:“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宋梓这才说:“好领队,红景天还有没有剩下的,我来要点,方有些高反。”
伸手讨来药,她才如释重负地走回帐篷。
其实,宋梓是能感受到吉木的好感的,甚至对此产生一些虚荣的依恋。可是,就像覃女士一样,宋梓也是有底线的。她认为对感情的忠诚是保持自己纯真性情的关键,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自己圈地自建的小世界中活得肆意。
---
同行人中有好几个是天文爱好者,带着专业仪器来追星的。宋梓听他们科普一路天文知识,说青藏高原的银河星海是全世界最纯净的。说到星空,宋梓又开始想念江漾。那群爱好者说,他们不确定的是,高空云层会不会耽误观赏时机。
他们双手合十,宋梓也跟着做,希望珠穆朗玛峰山神能给他们一次观赏的机会。心诚则灵,宋梓头一回信了。本来在大本营脚下时,云多下雨,已毫无希望。大家都败兴而归,准备收拾东西无果而返,结果从隔壁邮局寄了明信片回来的方行泺直愣愣对大家说:“我怎么看外面全是星星?”
屋内的人对视一眼,纷涌而出,哇喔——天哪——,外面传来一阵激动的欢呼。宋梓拉起迟钝的方行泺走出去,看见有人在拥抱,有人在哭泣,有人向星空扔起了帽子,但更多人像他们一样,朝着天空望着,远星远,近星近,宋梓第一次知道星星也会有大小,也会有亮暗,他们是三维的,立体的。银河清晰可见,关于它的神秘传说穿越了时空,将此刻的宋梓置于其中,她笑着跟着穹顶旋转,伸手想要抓一颗放在手心,她闭上了眼睛,将手放在了头下,开始祈祷。
方行泺把她圈在怀中,“你在祈祷什么?”
宋梓的嘴角忍不住向上,睁睛,“我刚刚在还愿。”凑上前去亲了亲方行泺的脸,对他说:“谢谢老天把你送到我身边。”
---
车平稳地往东开,风扶起的经幡在空中游动,在晦涩枯燥的高原上添了几分久经不褪的斑斓。转山的信徒,默念经文,手握转经筒,衣衫褴褛,满面垢黄,五体匍匐前行,虔诚之至。她内心忽然涌出一股迷失已久、朝往某处的期望。
一次意外的旅途几近尾声,宋梓的假期也快告一段落。
她知道,她又要回到那座围城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