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离开酒席,就在大厅当中跪下便拜。众人都有些吃惊,纷纷站起来避让。李自成慌忙离座还礼,众将见到这一幕,知道宋献策要说出一件重大事情,一起屏息看着他。
刘宗敏性子最急,忍不住叫道:“宋先生到底有什么惊人之物,快拿出来给我们展示啊!”
宋献策站起来,向众将拱拱手笑道:“有,有,闯王名应图谶,吉兆明显,实在是应运而生,必有天下无疑。”
刘宗敏笑道:“你说话怎么总是半截,什么图谶?图谶在哪?怎见得应运而生,请快点说个明白,俺老刘可是个急性子。”
“请总哨刘爷莫要着急。”宋献策清清嗓子,向李自成拱手,从容不迫的道:“今日献策所说的话,本来是天机,不遇到正主,不敢轻易泄漏,否则会遭到天遣,我自己也有杀身之祸。今日见到闯王,我已经知道正主出现了,说出此天机的时候已到。此时,各位已经看到天下大乱,明朝气数已经到头了,按着天道运行,应该有真命天子应运而生。我暗查天机,这十年来浪迹江湖,走遍大江南北,暗中查访究竟谁是真正的济世英雄。后来得到一个袁天纲、李淳风谶记一书,也就是世人皆知的推背图,然而现在所流行的推背图都是后人伪作,是假的。我得到的乃是古抄本,是真本,有图有诗,与现在流行的版本完全不同。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图谶,现在流行版本中根本没有,也正是闯王必得天下的图谶。”
众将都惊疑不定,他们都是大老粗,对书籍有种本能的崇拜,听说在一本古书中能看到李自成应得天下的预言,都觉得十分神奇。
宋献策接着说道:“上面是如何预示的,我口说无凭,不如让大家见见实物。”说完,对侍候的仆人低语说了几句。
片刻之后,那名仆人过来一部青布包裹的一套书函,打开青布,取出大字版的四本“金刚般若波罗密经”,抽出第三版,撕破背面封皮,拿出半页很古老的手写图谶,双手献给李自成道:“因为怕路上被官府查出,所以将全书留在开封,只带来这有用的半页图谶,献给麾下。”
李自成将它平放在一张干净桌子上,众将一起围拢过来看,只见图谶上有图画,也有文字,十分复杂。宋献策在一旁解释道:“这画上被射死的大猪即指朱家王朝。四句谶语中的红颜就是朱颜,即朱姓美人,所谓红颜死,大乱止,即说朱姓亡国,天下大乱方止。所谓十八子,主神器即是说姓李的当主神器。神器者,天子之位也。闯王当有天子之位,岂不甚明?”
众将看到这样的文字都惊叹起来,这本古书上记载这样的文字图画,怎么看都好像在说李自成。
宋献策又指着后面的七言颂诗说,“请看这第三句是十八孩儿兑上坐,十八孩儿即俗话所说的十八子,是个李字,明明指的就是闯王,兑为北方,闯王起自延安米脂县,正是兑方。再看这第四句,九州离乱李继朱,这话说的就更明白了!”
牛金星在一旁连忙道:“谶记如此明白,则闯王上膺天命,数已前定,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众人看着在古书上预言出来的话,都惊呆了,这也太神奇了,难道李自成真的在千年前,就被预言了,如果不是,也没什么法子来解释这种奇异的书册。
宋献策有点头微笑道:“你们看纸上写的卦象,这卦是既济,坎上离下,水火交相为用,事情没有不成功的。水上火下,水能灭火,明朝推崇火德,闯王起自北方,北方壬癸为水,故为水德王,水灭火,正符合这个卦象啊!”
李自成一直在听,在看,他表面看着平静,其实心中已经波涛翻滚,慢慢道:“我原是出身农家,曾为役卒,为生计所迫,不得已聚众起义。岂料竟然名应图谶,当得天下,这不就是天意么!以后望二位仁兄多多帮助,我如果有不对之处,随时指出,使我改正,倘若真有得天下之日,不敢望了二位先生辅佐之功。”说完深深的给宋献策和牛金星坐了一揖。
范青在一旁看着,心中十分失望,这封建迷信有如此大的威力么?自己帮着李自成浴血奋战,殚精竭虑,数次冒着生命危险,力挽狂澜,好像也没这么个破玩意有效。再看看周围诸将一脸敬畏的看着宋献策,范青真有股想要大笑几声的冲动。
宋献策又微笑道:“我听说,崇祯元年,在紫禁城的御花园中,有一颗李树冬天开花,朝臣都向崇祯上表祝贺,说是祥瑞,其实,花不按时节开放,有什么祥瑞可言?按着五行说法,木生,在紫禁城中,对崇祯很不吉利。现在才知道,李为麾下姓氏,实预兆麾下将开花于紫禁城中,可怜崇祯文武百官,都不明白李树冬日开花的真正缘故。”
李自成慢慢点头,“多谢先生,让我知道了天意,我真是太高兴了,哈哈!”李自成再也忍不住,仰头大声笑了。身旁的宋献策也在微笑,不过笑容中透出一丝狡诈之色。
对面的牛金星也是会意一笑,上前拱手道:“恭喜闯王,得此谶记,胜添十万兵马,从此以后天下大势已定,覆灭明朝,建立新朝,唾手可得。”
众将也一起起身,恭贺李自成。李自成满面笑容,心花怒放,打了十次大胜仗,也不如此时开心。
牛金星朗声道:“请闯王将此事晓谕全营将士,还有洛阳百姓,让天下人都知道谁是承天命之人。”
宋献策来到闯王老营献谶记的消息,很快就传知了各处将士,到处一片欢腾,鸣放鞭炮,呼喊万岁。
当晚,李自成来到高夫人处,一进院子立刻觉得与往日不同,只见院子里张灯结彩,灯火辉煌,好像过年了一般,院里院外的男女亲兵都穿了新衣衫,女亲兵还带上头面首饰,擦胭抹粉,打扮的花枝招展,十分漂亮,人人脸上带着喜气,仿佛过年了一般。
李自成到屋子门口,慧梅、慧英左右打帘子,笑着福了一福,道:“恭贺闯王!”
李自成微笑点头,走进屋子,不禁一愣,只见厅中摆放了一桌丰盛酒菜,高夫人盛装站立在桌旁,笑吟吟的看着李自成,见他进来,立刻福了一福,笑道:“恭喜夫君,得到谶记,从此以后就是真命天子了!”
李自成哈哈一笑,心中十分开心,上前伸手扶起高夫人,只见夫人今天打扮的十分漂亮,穿着大红遍地金的对襟罗衫,外面披着大红的比甲,明黄色的妆花罗裙,红色的鸳鸯绣鞋,是用金丝绣的鸳鸯,一身红艳艳的装束,显得十分喜庆。
高夫人三十上下的年纪,此时打扮起来,年轻美貌,她秀发乌黑,朱翠满头,肌肤细腻,顾盼神飞,笑容迷人。以前李自成见惯了粗衣陋食跟随自己四处征战的夫人,从来没见过她打扮的这么漂亮,不禁怔了一怔。
再看桌上酒菜也是异常丰盛,白嫩的盐水鸡,热腾腾的瓯蒸鸭子,透亮的水晶肘子,油汪汪的泰州鸡蛋,还有烧鹅、排骨、大虾、河蟹。这八样仅仅是荤菜,还有几样素菜,几样水果,把一张大桌子摆放的满满的。
李自成虽然攻破洛阳,物资极大丰富,但他节俭惯了,平时吃饭依然简单,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丰盛的一桌酒席呢!
高夫人笑道:“今天是夫君大喜的日子,所以妾身破费了一些,置办了一桌酒席,给夫君庆祝,夫君不会见责吧!”
李自成笑道:“平日里,夫人跟我过苦日子,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这点小事,哪会责怪,我还要感激夫人呢!多谢夫人为我置办酒席。”
李自成平日十分严肃,从来不跟夫人开玩笑,今日心中高兴,凑过头去,低声道:“夫人今天打扮的真漂亮,比咱们成亲那日还好看。”
高夫人脸上微微一红,露出一丝羞赧之色,笑道:“人说女为悦己者容,咱们一直忙着打仗行军,提倡艰苦朴素的作风,难得有一个机会,为夫君打扮。如果夫君真如谶记所言,妾身打扮的日子在后面呢!”
李自成大喜,看着高夫人明艳的面孔,好像已经穿戴上了皇后的凤冠朝服,端正在坐在自己身边,接受万人朝拜。
“来,夫君,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敬夫君一杯!”高夫人让慧梅打开一坛从王府地窖中抄来的美酒,给李自成的斟满一碗。
李自成虽然平日不饮酒,但今天心中开心,端起碗来一饮而尽。随后慧梅领着一群女亲兵,一共十多个人也给李自成敬酒,庆贺他得到谶记。
李自成喝了几碗酒,心中的快乐无法形容,他对高夫人感叹道:“我李自成本来是一个马夫,一个驿站小卒,受苦遭罪,受人鞭打,不得已才起来造反。哪成想,自己竟然是个真命天子。老天爷早就知道我李自成,把我的名字写在谶记上,几百年前就知道我要当天子,推翻明朝,这也太神奇了!这可是天命啊!以后这事传扬天下,张献忠、罗汝才这干人也知道此事,定然不敢与我争夺天下了!我是命中注定的要当这个皇帝啦!哈哈!”说完,也不用人家劝酒,自己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只觉的志得意满。
此时,在一个院子中,范青立在一棵槐树之下,黑暗的夜色把他和槐树融为一体,模糊难辨。范青在侧耳倾听,整个军营中到处欢声笑语,鼓乐齐鸣,鞭炮锣鼓响个不停,好像在彻夜狂欢一般。范青自从来到闯营还从没见过这种景象呢!他微微叹息,脸上露出一丝忧色,李自成能取得天下,靠的是自己坚忍不拔的努力,靠的是所有将士拼搏奋斗的精神,与谶记有什么关系?谶记就是一个蛊惑人心的迷信活动,却让全营上下如此相信,只怕以后所有人都以为天命已定,不需要努力,就能轻松得到天下,可就糟了。
第二天上午,李自成和牛金星、宋献策三人在营帐中议事。李自成询问宋献策一些练兵行军作战之事,宋献策口才很好,阅历又多,讲了许多古代名将的兵法和阵战之事,虽然没有实际意义,且言语中多是恭维李自成的话,但李自成听得十分顺耳,连连点头,心想,“这宋先生确实如牛金星所言,知识渊博,见识过人,是一个奇才啊!”
李自成道:“二位先生,我心中有几个疑难之事,始终犹豫不决,想请二位先生代为斟酌。”
“闯王请说!”牛金星和宋献策都对李自成拱手,对李自成恭敬的态度十分满意。
李自成道:“第一件事,就是关于洛阳第一大乡绅吕维祺是否应该处斩的问题。”李自成把那日范青的意见,与众将争论都说了一遍。
牛金星沉吟道:“军师所说的道理,我不敢妄加评论,但诸将都建议杀此人,显然此人有应该杀的理由。诸将都是闯王从陕西带出来的老人,忠心耿耿,值得信任。闯王要得天下,依赖的还是这些忠心的将才,无论是出于正义,还是出于笼络诸将之心,我觉得都应该将吕维祺斩首示众。”
闯王又将目光投向宋献策,宋献策立刻拱手道:“属下新来乍到,不了解军师和诸将,也不了解吕维祺为人。但有一点是确定不疑的,闯王上膺天命,是真龙天子,所做之事,定是符合天道,顺应民心。既然如此,闯王何必在乎别人的说法和眼光,尽管自己放开手去做罢了。吕维祺真有恶迹,斩之定可以大快人心。至于军师所说的笼络大家世族和天下读书人,闯王完全不必考虑。因为你已经上应天命,名列图谶,这些官绅和儒生,只要听说此事,定会望风影从,争先来投靠闯王,完全不必去笼络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