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功也道:“军师,这人在朝廷当过大官,又是民愤极大的首恶,杀了之后,可以大快人心,我们都认为应该杀。”
范青只能苦笑无语了,人已经杀了,人死不能复生,李自成不听他的建议,将来事实会证明,后果是很严重的,没有士林支持,光靠那些穷苦百姓,能建立一个国家么?
李自成又道:“军师,我正要派人去找你,我们一直商议……”
范青眉头又皱了起来,又是“我们”只是把他给排除在外了。
“……准备撤出洛阳,回白土岗营地。”
范青大吃一惊,这可是历史上李自成的一个重大失误,自己以为能改变历史呢,岂料历史又执拗的回到它自己的轨迹上。
范青立刻有些急了,“闯王,这可要考虑清楚啊!经营洛阳,是咱们的一次机遇,错过这次机遇,对咱们以后发展会有很大影响的。机不再失,失不再来,将来闯王会后悔这次失误的,”
李自成皱眉,“区区一个洛阳城而已,以前作战破城不守是惯例,多少郡县都放弃了,也没觉得怎么可惜,这次轮到洛阳,怎么就成了失误了。而且我们刚才商议,都觉得洛阳不好,远远不如西安,我们认为在河南驰骋之后,还回陕西,在西安建都为上策。”
“西安已经残破不堪,且地理位置偏远,咱们在河南作战,如何回陕西安抚流民,任官设职?”范青急忙道。
李自成摇头,“那就暂时不经营地盘,这么多年不是一直流动作战么,也不差这一两年了!”
不差这一两年?李自成把这天下事看得也太容易了,经营地盘需要时间,后来为何大顺国短短时间就一败涂地,还不是因为根基不稳。再说西安的地理位置哪有洛阳好?关于这一点,他和李岩已经反复的跟李自成陈述了。但李自成为何一意孤行,是乡情在作怪么?他只想着衣锦还乡,岂不是成了项羽?
牛金星道:“军师,你的意见,闯王都与我们讲了!有一点你可曾考虑,河南不像陕西,大部分都是平原,无险可守,四面受敌,这就是兵书上所说的四战之地,所以,我们认为,河南这块地方,利于作战,不利于固守,还是回去经营西安可靠。”
范青摇头道:“河南古称四战之地,就地理形势而言,险固是不如陕西的,但是固国不以山溪之险。自古作战,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吴起对魏文侯论山川形势,反复说在德不在险,实是千古名言。现在朝廷失德,百姓离心,整个河南民不聊生,百姓在饥号中挣扎,正是闯王收拾民心,经营河南的大好机会,怎能轻易放弃?”
牛金星道:“正如你说,河南现在民不聊生,到处残破不堪,即便收拾民心也很难恢复元气,到时候,经营不好,有没有山川险阻,四面八方都可能有敌人来袭,这种四战之地,你怎么抵御?”
范青道:“河南虽有饥荒,但人口众多,土地肥沃,宜于农桑,底子还是很好的,若只论人口耕地是远远好于陕西的,只要咱们布德施仁,百姓拥戴,兵强粮足,处处制敌,便不怕河南是四战之地,也正因为河南是四战之地,四通八达,控扼南北,所以立足河南便能制明朝于死敌。更何况河南运输便利,别的省都比不上,北宋建都河南,削平群雄,统一江南,何偿不是以河南为根本,地理是死的,古今不变,但人事是活的,时代不同,攻守形势变化,咱们的思想只停留在古代,那不是成了泥古不化了吗?”
“军师的意见,我不敢苟同!”田见秀摇头,道:“河南终归是无险可守,现在朝廷还没集中兵力过来与咱们作战,如果真的官军大举进入河南,咱们还能安安稳稳的招集流亡百姓,散发耕牛种子,使百姓休养生息么?”
范青道:“官军即便来了,也没什么可怕,最关键的是咱们是否能收取河南人心。天时,地利,人和这三点,最重要的还是人和二字,只要百姓拥戴,兵强足食,上下一心,虽处千里平原,也可兴邦,失此人和,虽有山河之固,可以亡国。只要河南百姓支持我们,官军来了,也很容易被咱们击败。关键不在地利,而在人心。”
宋献策见牛金星和田见秀先后都被范青驳倒,便站起来拱手道:“军师,古称秦关百二,带砺山河,自古以来强兵良马多出自西北,西安自古以来就是建都之地,关中拱卫京师。我路过西安之时,曾用望气之术,发现西安确实有了帝王之都的异相,所以建都还是选西安。”
范青冷笑:“千余年来,都城气运消长,变化甚大,先生的望气之术是不是也该与时俱进了呢!”
宋献策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你……你……竟然怀疑我的望气之术?”
范青不理睬他,拱手对众人道:“唐之前,西安确实有帝都之相,但宋朝之后,帝王都不选择西安建都,为何?尤其是宋朝,虽然一直受到辽、金压迫也要选择河南开封建都。这是因为自宋朝以来,中华人口大量孳生,所需物力也急剧增加,京师动辄人口百万以上,所需供应是个极大数目,而粮食、布帛、财赋及各种所需之物,多仰仗东南数省,不能依靠关中,自扬州到开封有运河,自开封至洛阳有黄河,自洛阳进入陕西,则有三门、批柱之险,漕运艰难。东南之财富乃国家所依赖,古今形势变化,不得不如此。”
“而且若说河南无险可守,也仅仅是指开封、豫东一带。洛阳附近颇有险阻,洛阳东有成皋,西有崤山、渑池,背对黄河,南向伊阙,地势颇为险要,怎么能说无险可守呢!所以,如果能在河南建立立足地,近可以阻路中原,退可以凭险而守,将来统一天下,南北一家,东南财赋就可以络绎不绝的从运河开封,沿着黄河源源而来,古人云洛阳居天下之中,实非虚言。请闯王一定要仔细考虑啊!”
范青说完,向李自成深深一揖,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眼前经营洛阳是多么的重要。
李自成心中一阵犹豫,他抬头看宋献策,想起他的望气之说,在看看刘宗敏三人,都在轻轻摇头,他们都是不赞同范青的。
刘宗敏道:“军师,我们辩论是说不过你的,但我们都是陕西土生土长的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离不开陕西,我们就是愿意回西安。”
范青差点没被气乐了,这些人还能不能有一点远见?一个以争夺天下为目标的集团,眼界却总是停留在家乡这一小块地方。
范青冷笑道:“各位听过楚霸王项羽定都之事吧,当时关中不像现在这般残破,沃野千里,百姓殷富,当时项羽进入咸阳之后,有人建议项羽,关中沃野千里,地势险要,可以用来建都,成就霸业,但你们知道项羽是怎么回答的,他说富贵了不还乡,就好像穿着华丽的衣服在黑夜中行走,有谁知道呢?这就是锦衣夜行这个成语的由来。”
“后来项羽火烧咸阳,杀了秦三世子婴,离开咸阳,回到家乡楚地彭城定都,也就是现在的徐州。在楚汉争霸的时代,徐州的地理位置远远不如咸阳,当时很多有识之士都对此事扼腕叹息,那名建策的谋士讥讽项羽,说人人都说楚人沐猴而冠,现在看来还真是这样啊!果然,不久之后,项羽就遭到了垓下之败,哼,这就与他定都位置不好有关,试想一下,如果他定都咸阳,还能有刘邦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么?只怕早就平定天下了!请闯王借鉴历史,慎重决断。”
李自成沉吟不语,他是知道范青能力的,范青一再固执己见,必有他的道理,难道定都之事真的有如此重要么?
忽然,牛金星站起来,冷笑道:“军师既然了解楚汉历史,当然也应该知道给项羽建策的这名谋士下场,他讥讽项羽,最后被项羽砍了脑袋。你用这个故事讥讽闯王,说闯王沐猴而冠,不怕被砍头么?”
范青冷笑道:“闯王英明天纵,自会明白我劝谏的一片苦心,岂能如项羽一般暴虐无道。”
宋献策站起来喝道:“你的意思是说,闯王如果不听你所言,就是沐猴而冠,暴虐无道的项羽了么?哼!闯王承天之命,上应图谶,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合乎天道,他说西安建都最合适,那就确实如此。”
范青怒道:“闯王都是被你这沐猴而冠之人给怂恿的,否则怎会改变心意,你才是那个应该被斩掉脑袋之人。”
“你……”宋献策气的胡子又抖了起来。
这时,李自成喝道:“不用再争辩了,范青没有恶意,我也不是项羽。”
口中这样说,心中却很嫌恶范青的话,特别是想起牛金星说过的,范青利用洛阳百姓算计自己的事情,让他心中一阵恼怒。
于是,顿了一顿道:“军师,建都之事,将来回陕西再说。现在既不建立地盘,也不准备在河南定都,继续流动作战,洛阳也要放弃,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谁也不许再辩论。”
听到李自成这句话,范青的心凉了半截,这就是自己苦心孤诣辅佐的人吗?在商洛山中可以共患难,对自己言听计从,表现近乎完美。可现在来到河南,刚刚打了几个胜仗,就自大了,不听自己的建议了,李自成性格上真的有很大缺陷,慢慢暴露出来。
范青抿着嘴,站在帐篷中,表情严峻,一言不发。刘宗敏上前拍了拍范青的肩膀,大声劝道:“军师,你也别生气,以前一直都听你的建议,偶尔你也得听听大家伙的意见啊!毕竟这么多人都想回陕西,众意不可违嘛!”
范青强忍着心中失望,向李自成拱手告辞,李自成却道:“军师稍等片刻,我已经派人去请众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商议。
范青一怔,什么重要事情?自己居然一点不知道消息。看看牛金星和宋献策,二人表情得意,显然是知道内情的。
这时,李过和袁宗第从账外走了进来,随后李岩、红娘子、郝摇旗、刘芳亮、张鼐、李双喜,李过,刘体纯,谷可成,李友,赵恩,杨铁柱等这些大小将领全都陆续走入帐篷,自从攻克洛阳之后,众将还是第一次聚集的这么齐呢!看众人表情,显然也不知道李自成要宣布一件什么事情。
李自成先不急着宣布是何大事,而是简单说了一下破洛阳之后的情况,赈济饥民主要是李岩负责,目前已经赈济了二三十万百姓,对那些孤寡老人和老弱病残额外照顾,也是义军的传统。再有就是招兵的事情,破了洛阳之后,闯营声威大震,又大规模的赈济饥民,又有图谶吉兆,所以投军的青年特别踊跃,短短十几天,就有七八万的青年报名参军,整个闯营的战士已经接近二十万。关于张献忠和罗汝才的消息,李自成也跟众人说了。最后李自成讲了处死吕维祺和准备放弃洛阳的消息。众将都习惯流动作战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有李岩微微叹息,知道李自成失去了一个扎稳根基的最好机会。
讲完这些之后,李自成示意牛金星说话,牛金星清清嗓子,道:“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必须有一个名号,以号令天下。闯王自从攻克洛阳之后,声威大震,所向无敌,如初升之朝阳。而大明朝江河日下,岌岌可危,如大厦之将倾。闯王取代明朝皇帝,登基为帝只是时间问题。而近日又得了宋先生的图谶吉兆,承天之命,天下皆知。所以咱们打算给闯王确立一个固定的名号,至于称王还是称帝,还请大家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