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青拱手道:“多谢夫人,既然如此,属下再无疑虑,只是咱们带多少兵马过去?”
高夫人道:“自成并没叫咱们带兵增援,所以不必带太多兵马,咱们只带五百骑兵,二百老营亲卫就行。”
“那么将领呢?”
高夫人道:“刚才我同一功商量了一下,他现在负责中军,后勤供应繁杂,他掌管全军的粮饷辎重,还有许多对内对外的要务,根本脱不开身。别的大将都不在,所以我只带丁国宝一个偏将就行。”
范青笑道:“大将还有一个,夫人怎么忘了红娘子?”
高夫人哎唷了一声,道:“怎么把她忘了!”说着立刻支派慧珠去请红娘子。
片刻功夫,红娘子就急匆匆的来了,听说高夫人要带领她去开封打仗,登时十分兴奋,还没等高夫人询问,就连声道:“太好了,母亲的决定太好了!”
待听说高夫人携带的兵力,红娘子道:“豫东我熟悉,虽然沿途并无多少官军,但土寇如毛,山寨乡勇也多,五百骑兵加二百亲卫有点少。丁国宝虽然忠勇有加,但他没打过大仗。不遇到大敌拦路则已,倘若遇到大敌拦路,前有埋伏,后有包抄,他一个人孤掌难鸣,怕要慌乱。夫人万金之体,一定要小心行事,不如多带些人马。”
高夫人笑道:“我又是什么高贵身子了,这十几年风餐露宿,上阵打仗还少了?我的计划是咱们轻骑疾驰,沿途不攻城破寨,几百里的路程,很快就能赶到开封,不会有什么差错。现在中军马匹不多,多带兵,也是步兵,会耽误咱们行军的。”
红娘子这才点点头,拱手道:“女儿愿意随范先生和丁国宝将军一起护驾,保夫人万全。”
高夫人立刻差人选择骑兵,准备马匹,粮食、军帐等物品。身边这些女兵慧梅、慧英、慧灵、慧剑、慧珠、慧芬、慧琼,连同红娘子的女兵红霞、红锦一起出发,这些姑娘平时练武,这次要真刀真枪的上战场拼杀,都十分兴奋,一面准备一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好像一群欢快的小鸟,不像是准备上战场打仗,倒像是准备一场愉快的春游。
吃过早饭,从中军挑选出来的五百精锐骑兵已经在丁国宝的带领下,在营帐外面列队整齐。老营的二百亲兵则由慧梅率领。
此时已经时节到了初冬,天气寒凉,慧梅穿了一身紫色旧绸袄,腰间紧束丝绦,挂着宝剑,胸部凸出,脚下穿着黑色皮靴,红色披风,显得十分的爽利矫健。
红娘子则是一身红色,红袄、红裤、红色斗篷、红皮靴,如一团火一般,十分耀眼,分别和范青站在高夫人左右。
高夫人目光在亲兵脸上扫过,最后还是落到慧梅的眉眼之间,心中赞叹说:“多么英武俊俏的一员女将!”她走上前,爱惜的把慧梅的一绺头发拨到耳后,笑着对这些女兵们说:“都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十多名女兵一起脆声答应。
高夫人满意的点点头,高一功带着几名老营的将领,吴汝义、任继荣等给高夫人送行。说完话之后,高夫人对男女亲兵手一挥,自己也跳上玉花骢。红娘子和所有亲兵,随着上马。高夫人将鞭子一扬,阻止众人远送,便在前呼后拥当中启程了。
这一支男女七百多人的骑兵,加上辎重队、亲兵、马夫等等,大约有八百人,一离开营地之后,就一个劲的催马赶路,大家都想在闯王大军到达开封之前,赶上闯王,所以都愿意忍受鞍马劳顿,一天就走了三百多里,到了天完全黑下来,才扎营休息。
众人找到一个避风的山坳,丁国宝的骑兵在山坳口驻扎,然后是男亲兵,最里面的帐篷是女亲兵。扎好帐篷,士兵们分头去搜集树枝,枯叶和去年冬天的干草,燃起许多火堆,伙头军则迅速的挖出土灶,烧水做饭,所有的战马都不卸鞍,只将肚带松开,预备随时出发或者作战。
高夫人在营地中转了一圈,见几名女兵都脸色疲惫,便笑道:“义军练兵可不只是打仗,艰苦行军也是其中之一,行军打仗这四个字从来都是一起用的,只有能吃苦行军,能勇敢打仗,合二为一才算得上精兵。”众男女亲兵纷纷点头。
这时候忽然从几十米之外的黑暗中发出一声惊叫,跟着是搏斗的声音。众人同时一惊,纷纷站起来。却听红娘子大声下令,“不许动,原地等候。”
她向红霞挥手示意,两人同时拔出宝剑向黑暗处奔去,几名男亲兵都没来得及追上她们。这时,慧梅也作出反应,拔出宝剑和一群女亲兵仗剑侍立在高夫人周围,预防不测。
红娘子奔到刚才黑暗中搏斗之处,喝道:“谁在那里,怎么了?”
只听慧剑道:“已经完事了!”
只见草丛中一个男亲兵连滚带爬的出来,脸色苍白,颤声道:“是……豹子!”
慧剑跟着他后面出来,拖着一只庞然大物,到了火堆前停下,若无其事的道:“没事,一只花猫而已。”
众人一看是一只很大的金钱豹,牙齿白森森的,爪牙锋利,开膛破肚,已经死了。众人都是很吃惊,红娘子揽着慧剑的肩膀,惊奇的道:“黑妞,你怎么做到的?”
慧剑看众人都围拢过来,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不由得有点害羞。原来她负责提水,高夫人派了一名男兵去帮她。结果刚路过灌木丛,就从里面跳出来一只金钱豹。那男兵被吓傻了,都忘了躲避。
“我打过猎,知道豹子跟狼一样,都是铜头铁尾麻秆腰,见到这些大的野兽,千万不要慌,一旦被它吓住,就只有被咬死的份了!”说着瞟了一样那名男兵,把这名男兵瞧得惭愧的低下头去了。
“我看准它跃过来的姿势,用拳头狠狠的在它腰上打了一拳。这豹子吃痛,落到地上,冲我龇牙咧嘴,低吼不停。我拔出宝剑,并不上前攻击。这豹子不耐烦,又一次扑上来,我依然是看好它的姿势,一矮身子躲开,长剑在它最薄弱的肚皮上划过,瞬间就给它开膛破肚啦!”慧剑说道。
高夫人赞道:“黑妞不错,这杀野兽也如作战一般,不要慌,抓住敌人弱点,给他致命一击,就成了!”
慧梅把慧剑紧紧搂住,笑道:“黑妞妹妹,你可真是一员……虎将,凭着三尺宝剑,给咱们这些女流之辈争一口气。”
慧剑又害羞了,低下头道:“若是慧梅姐姐或红帅,能比我做的更好。”
经过一个小插曲之后,营地戒备的更严密了,吃完饭之后,众人休息,轮班起来警戒,到了四更天,天色蒙蒙亮,众人就起来,饱餐一顿,又出发了。
辰光中,众人已经走到豫中和豫东的交界处,此地在密县附近,灾荒依然严重,路过的村子十室九空,几乎看不到人影。平原上灰蒙蒙的,旱情已经缓解,却不见有人耕种冬小麦,这就是范青常说的**。
路边除了衣衫褴褛的饥民,就是累累白骨,一阵风刮过,空中漂浮着一些黑色游丝状的东西,一名女兵随手一抓,吓倒惊叫一声,赶快扔掉了,原来都是死人的头发。在人马经过的地方,一群群面黄肌瘦,衣衫破烂的饥民,畏惧而又期待的看着他们马车上的粮食。其中还有母亲抱着婴儿,那孩子像一只瘦弱的小猫,四肢软绵绵的,看起来十分可怜。
高夫人和众女子都十分可怜这些灾民,看着他们的惨状,眼圈不由得红了。但众人为了赶路,携带的粮食有限,而且急着追上闯王的队伍,不能耽搁时间给这些饥民放赈,所以只能狠下心来,快马弛过,不看这些饥民可怜巴巴的眼神。
到了距离密县只有二三里远的地方,高夫人让众人绕路,不从密县城下经过。此时,密县还在官军手中,附近的几个寨子,乡勇也不少,高夫人为了节省时间不想惹麻烦。
刚走上小路不远,就路过一个只有二三户人家的小村庄,房屋基本都被烧毁了,只剩下两间破烂草房,不像有人住的样子,而却有微弱的哭声,从里面传来。高夫人驻马细听,看到村口的石碑上贴着县官催征欠赋的告示,石碑旁边的荒草中还有无人掩埋的白色尸骨。红娘子见高夫人动了恻隐之心,便支派红霞道:“你去看看谁在哭,如果实在可怜,就给她一点粮食。”
红霞答应了,骑着马走进村子,在一口周围生者荒草的水井旁下马,将战马拴在一棵小树上,拔剑走进屋子,那哭声就停止了。一阵寂静之后,随即传来红霞惊骇的声音,“你吃的是什么?是什么?”随后传来锅盖落地的声音,红霞的惊呼,“我的天呐!”
红娘子一惊,立刻纵马赶过去,同时拔出宝剑,她的亲卫和几名男兵紧紧跟着她,到了茅屋前,只见红霞已经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只见这女人三十上下的年纪,面孔青黄浮肿,眼珠暗红,头发蓬乱,衣服破烂的仅仅能遮住羞耻的部位。红霞将她扔在地上,这女子便痴痴呆呆的跪在地上,不说话,也不哭。
红娘子问红霞什么事情,红霞指着这女人颤声道:“她……吃小孩!”
那女子做梦一般喃喃道:“他是我从路边捡来的,已经死了,死啦,不知道谁家逃荒在路上扔下的,他死了之后,我才……”
红娘子仍然有些不明白,下马进入茅屋一看,只见地下有小孩骨头,锅中还有小孩的一条腿,那腿瘦的可怜,像一根细小的芦柴棒。红娘子从茅屋出来,看着这可怜女子,眼圈又红了。
这时,一直跟着前军走的范青见她们不动了,也过来问情况,见状微微叹息,这人吃人的惨剧在饥荒严重的豫中,可不少见。
只听这女人跪在地上魔症了一般的念叨着:“这孩子知道他要死了,害怕我吃他,临死前还在害怕的说别吃我,别吃我!可是我饿呀,我等这孩子一断气,还是把他给煮着吃了!”
听到这话,众人心中难过,高夫人吩咐给这女子一小袋小米,这女人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千恩万谢。
再向前走了没多远,忽然远处隐隐传来喊杀声音,高夫人立刻命令队伍止步。然后带着范青和红娘子纵马驰到一座山丘上眺望,只见密县附近的一座荒原上,一百多官军骑兵正在追逐荒原上的饥民。
远远的只听一名军官大声呼喝:“每人三个首级,好回去交差。”
随后这些官军大声呼喊者,一面追逐饥民,一面拔出刀剑砍杀,这些饥民哭爹喊娘,四面奔逃,但他们本来就饿的虚弱,如何能跑得过马匹。很快就被官兵追上,狞笑着将手中刀子劈落,饥民们则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对一些妇女和孩童也一样不放过。整个过程就好像在围猎中,追杀猎物一般。
官军在离众人远去,但众人闭上眼睛也能想象出来施暴者的嘴脸,他们狞笑着,追逐着那些枯瘦饥饿,衣衫褴褛的饥民,在他们身后高高举起雪亮的刀子,劈落,满地滚动的人头都是他们腰包里的银钱,明末官军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禽兽不如。
明末官军纪律的败坏,达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史籍中说,“今官兵所至,动以打粮为名,劫商贾,搜居积,女,焚庐室。小民畏兵,甚于畏贼。”连总督洪承畴自己都承认,官兵更甚于贼寇,他在信中写“……贼来兵去,兵去贼来。贼掠于前,兵掠于后。贼掠如梳,兵掠如剃……”
而且杀良冒功的现象十分普遍,有诗云,“各携利刃争相逐,函首忙报将与督。轰然攘臂受赐金,屠尽一家与九属。”
在明末的社会舆论和奏章中,“贼梳兵篦”的说法屡见不鲜,李自成后来就针对这些官军的暴行,提出了一个剿兵安民的口号,用流寇来剿官军,安抚百姓,十分讥讽,历史所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