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青微微点头,这一战他是有十分把握取胜的。但仅仅取胜还不能让他满足,如果能让明朝一名有名望的朝臣屈服,那将会对以后招抚明朝官军大大有利,利用他声望,设官理民、治理地方,招揽人才方面都有很大帮助。
这时,又有探马来报,说傅宗龙的大军没走潼关,而是走的商州、内乡、邓州,沿着豫南和湖广交界的地方迅速东进。
范青和李岩微笑着对视一眼,这和他们二人预料的一样,傅宗龙从潼关出来,直接便可东进豫中到伏牛山与闯营决战,可他没这个胆子,只从南边走,应该是到新蔡、汝宁一代与保定总督杨文岳会师。二人早就预料到了这一步棋,所以从伏牛山出来就没向西走,而是直接向南,准备到西平、遂平一代与傅宗龙、杨文岳决战。
“走吧!大哥!”范青脚蹬一夹,胯下马儿嘶鸣一声,跑了起来,冬日的暖阳照耀在雄健的马匹和战士身上,隐约有白气蒸腾,充满了生机活力。
新任的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是在崇祯皇帝的一再催逼下,不得已离开陕西,向河南进军。当他离开陕西的时候,新任陕西巡抚汪乔年给他送行,汪乔年也是一个多少懂得一点军事的文臣,知道傅宗龙此去河南凶多吉少,是不得已被逼出关。傅宗龙自己更是清楚,将领跋扈、粮草、军饷匮乏,最主要的是这些士兵都是草草招收的,根本没经过几次阵战磨炼,大战的经验根本没有。如果好好训练个两三年或许有点用处,可这些新兵刚刚招收上来,就要参加大战,简直是送死一样。
他不知道李自成昏迷,但他知道李自成现在今非昔比了,不仅在河南人马众多,号称三十万,且河南百姓望风归顺,十分的得民心,自己现在去挑战闯营,无异于以卵击石,以肉喂虎。但他也是身不由己,崇祯皇帝是那么的急于“剿贼”,性情暴躁,不断的有上谕和兵部的催战檄文飞来,根本不考虑各镇军官的情况,也不给他整顿兵马的机会。他明知出关是凶多吉少,但却不敢违抗圣旨。当他和汪乔年在灞上相别的时候,俩人手拉手,都滚出眼泪。
傅宗龙垂泪道:“我这次奉旨剿贼,仓促出关,好比以肉喂虎。”
汪乔年叹息道:“大人只管放心前去,万一大人作战不利,乔年也跟着出关。”
俩人都明白这话中的意思,没有别的话说。
傅宗龙不敢从潼关出来,而选择商州沿着湖广和豫南的边界急速行军,他和杨文岳密书约定在新蔡境内会师,再作计较。虽然这两个总督是奉命专力剿闯,皇帝的手诏和兵部的催战檄文,急如星火,但他们都不敢贸然同李自成作战。他们得到的情报是李自成要二次进攻开封,但他们不敢去开封方向,就约定会师后,先到项城,避开李自成大军的军锋,美名“牵制”。
傅宗龙和杨文岳会师这天,初冬天气,气温寒凉。在豫南的一条大路上,数千骑兵从西北奔来,马身上流着汗,水气蒸腾,好像在表面漂浮一层白色雾气。这队骑兵队伍整齐,规规矩矩的沿着大路而行,没有一个骑兵敢踏入播种完冬小麦的田地。因为听说到有军队到来,而四处躲藏的百姓,看到队伍大大的一个“闯”字旗帜,纷纷从隐蔽处跑出来,跪在大路旁叩拜,还有人拿出来水给这些骑士喝。
这些年,河南百姓听惯了“流贼”的说法,认为李自成的军队纵然军纪好些,也终归是贼,烧杀抢夺这类事情是少不了的。但闯营纵横河南以来,这些百姓是真正见识了这支部队的纪律严明,他们还常常的宣讲口号“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不但不骚扰百姓,看到百姓饥饿的,还会拿出缴获的粮食放赈,这在官军中是从来没有的。官军只有抢夺祸害百姓的份,哪管百姓死活,所以闯营的仁义之名是真正的传扬开了。
大路两旁数百百姓夹道欢迎这支闯王的队伍,但这支队伍并没有停下来,他们只是善意的向百姓微笑,然后骑着马疾驰而过,队伍中间有一位年轻的将军,精干剽悍中带着一丝文雅,骑在马上疾驰而过。一些百姓悄悄打听,这人是谁?这就是李闯王本人么?可年纪不像啊!有接触过闯营的人嘲笑道:“这人你都不认得?这是闯王身边的重要人物,叫做范青,和刘宗敏将军齐名,是闯王身边的左膀右臂。”
然后又补充道:“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从闯营战士中传言出来的。”
有人喃喃道:“可他看起来很年轻,只有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这可真是年轻有为啊!”
范青是听不到这些议论的,他驻军西平和遂平之间,探得傅宗龙和杨文岳要在新蔡会师。他和李岩分析,认为傅、杨会师之后,不外有两个趋势,一个是趋守汝宁,汝宁是一个城府,是明朝宗室崇王分封所在,所以傅宗龙和杨文岳固守汝宁似乎是理所当然。可是范青估计,他们可能害怕驻扎在汝宁,会和汝宁守军一起被包了饺子,所以驻扎在项城的可能性更大,这样可以互为犄角,也方便逃跑。
范青怕明军逃走,自己亲率八千骑兵疾趋汝宁和项城之间,其余大队人马在后。当晚范青驻军射桥,下令部队不许进入民宅,虽然是冬天,但也只能露营,或找空无一人的宅子才可以进入。深夜,在镇外的空地上搭了许多军帐,旷野间,星星点点,一望无边。
镇子里的人开始好一阵儿担心,怕这些兵会进入镇子骚扰百姓,但见他们只在镇外露营,不由得十分感佩,于是当地十几名父老抬来牛酒犒军。范青笑着对他们说,闯营的队伍是义军,宗旨是剿兵安民,将残害百姓的官军斩尽杀绝,将踩在百姓头上的乡宦土豪除掉。所以牛酒我们收下,但一定要给银子补偿。
这些父老推托不过,只能收下银子。在回去的路上,议论感叹,早就听说过闯营的队伍在豫中杀富济贫,对百姓放赈。百姓一旦看到闯营的人到处焚香祷告祝愿,巴不得闯王前去解救苦难。这种事情听得多了,但也半信半疑,此刻真见识到闯营的作风,没有不佩服的。
当晚,范青再次强调军纪,有骚扰百姓,奸淫掳掠的,一概杀无赦,全军凛遵,无人敢违抗。
此时,傅宗龙和杨文岳刚刚在新蔡境内会师,他们本想进入新蔡城中休息。但新蔡的乡绅共同商议,紧闭城门,不许他们进入。所以他们只好在城外会师,驻扎在岳城镇,还有镇子周围的村落。
因为粮草不足,所以派出一部分人马去新蔡收缴粮食,新蔡县令站在城头上大声回禀:“两位大人,新蔡接连遭受兵灾饥荒,城中十分困难,自救不暇,实在没有多余的粮草供应大军,万请原谅。”
城下将领厉声道:“两位总督大人有尚方宝剑,斩你个小小县令易如反掌,你快快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胆敢违抗的,踏平你们县城,鸡犬不留。”
知县心中害怕,但也知道如果打开城门,让他们进来,那才是真正的“鸡犬不留”,所以拱手道:“大人稍安勿躁,容我同地方上的绅士商议一下,尽力而为。”说完,他下城回衙,再不露面。
晚上,二位总督约定商议军情,傅宗龙在去杨文岳大帐的路上,只见数里外的几个村子火光冲天,隐隐约约传来哭喊声,他皱眉道:“为何村庄起火?”
家丁卢三低声道:“是咱们的部队在打粮,放火烧了村民的房子。”
傅宗龙大怒喝道:“咱们是剿匪的官军,怎能行止如匪徒一般,祸害百姓,还有没有军纪王法了?去把他们的将军叫来,我要杀一儆百。”
卢三不动地方,半晌才低低的声音道:“大人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这些兵怒气冲天的,天天要饷、要粮,说自己饿着肚子打仗。如果对他们用军法处置,只怕会有不测。”
傅宗龙呆立片刻,长叹一声,他自幼学习儒家仁义之道,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带兵出来,却不仁不义,简直是禽兽不如,可没有粮草军饷是现实,要禁止官军烧杀淫掠,怎么可能?如此军队,如此境遇,又如何与敌人作战,他看了一会儿,无计可施,只得摇摇头,进入了中军帐中。
中军帐中除了杨文岳之外,还有双方军队的重要将领,一共七八名。会议还没正式开始,这些将领先抱怨了一通,说什么粮草不足,士气不高,天寒地冻,棉衣也没有之类的话。
傅宗龙和杨文岳也没什么解决的办法,只能干听着。等众将抱怨完了,二人才宣布基本方略,还是以稳重为上策。正在商议中,又有通信兵送来崇祯皇帝最新手诏,催促他们速战速决,不可贻误迁延,否则军法从事之类的话。
两位总督登时手足无措,崇祯皇帝只知道催战,不管后果。他对中原形势根本不了解,还以为是从前那样的小股流寇,只要天兵一至,立刻作鸟兽散。却不曾想李自成的队伍已经壮大,比官军人数、装备、士气都占了优势。崇祯皇帝对如何作战茫然不知,只是在宫中随便一想,就下手诏,就令兵部催战。
此时两位总督十分为难,如果尊旨主动进攻,是必败无疑的,如果不遵旨,那就是抗旨不尊,也要获罪,两位总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两位总督又商议一会儿,没什么好法子,只能还按着以前牵制的策略实行。他们害怕到了汝宁,被敌人包围,打算进驻项城。
对这个决策,傅宗龙是不满意的,但也无可奈何。近两年来他被崇祯关在监狱中,对外面形势的变化也不如何清楚,此刻才知道,流寇已经如此强大,不可战胜。但他向来忠直,虽然皇帝屡次惩罚他,他还想着忠君报国,想着皇帝既然把他释放出狱,又提拔他当上总督。他也该尽自己力量,那怕丢掉性命,也要尽力报答皇恩。
于是,他对杨文岳叹道:”杨大人,贼在西北,我军反向东北进军,这种躲贼的行为,倘若被圣上发现,责备我们,该将如何?”
杨文岳心中在嘲笑傅宗龙的迂腐,脸上却陪笑道:“我们是欲取之,姑予之,先退一步,看清敌人的部署,然后再找到敌人弱点进攻。不能一上来就与敌人决战,到时候万一把朝廷好不容易训练的数万人马都搭进去,岂不是更糟。”
傅宗龙无话可说,心中认为杨文岳的话,很有道理,但觉得自己不能粉身碎骨,报答皇恩,算是贪生怕死了,所以又深深的叹了口气。
由于附近百姓逃避一空,所以官军消息不明,连范青的骑兵驻扎在距离不远的射桥都不知道。当晚,傅宗龙给崇祯皇帝奏表,说自己已经与保定总督杨文岳会师新蔡,即日将遵旨合力进剿,必将纾缓朝廷心腹之忧。尽管这么说,傅宗龙却也知道,这不过是骗骗皇帝开心罢了。进剿是不可能的,这次来河南剿贼成功的希望渺茫,心中彷徨,不知所措。
此刻,范青与李岩也在商议对战的策略,据探子报告,傅宗龙和杨文岳会师后,兵力达到六万,人数虽多,但士气不高。士兵们在新蔡附近,到处抢劫,百姓苦不堪言。
范青问李岩,“兄有可对策?”
李岩沉吟道:“敌人人数众多,咱们现在的前锋只有八千骑兵,正面对战似乎兵力不足。比较稳妥的法子是等中军到来,到时候人数对等,拉开阵势,在野外大战一场,咱们能占八成胜机。”
范青摇头笑道:“看现在官军的士气,他们有胆子和咱们野外正面对战么!再等一天,敌人只怕已经逃到项城了。本来在野战中能轻易取胜的战斗,却要拖到攻城战,那可就难上十倍了!”
李岩吃惊道:“难道你要用八千骑兵攻击五六万敌军?那可太冒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