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听到这个数目,心头愈加沉重,清军原本这次入关的兵力有十二万左右,可经历数次战斗,士兵死伤颇多,再加上水土不服,生病和各种意外引起的减员,现在清军主力在十万左右。如此一来,双方兵力相同,旗鼓相当。但清军的士气明显下降,而大顺军和关宁军刚刚联合,士气高涨,此消彼长,清军现在已经没有优势了。他再一次后悔不听劝阻,耽搁在京师城墙之下,没有果断撤兵。
多尔衮在几个时辰之前,立马山岗之上,被心中怒气支配,尽管两军在山下鏖战,喊杀震天,血流成河,但他没有丝毫胆怯。这时候,想到关宁军和流贼联合之后,实力会大大增加,心中震惊,惊慌失措,一时间不知如何应付。
十几天前,他不相信吴三桂敢来京师,轻撩清军的虎须,没想到吴三桂真的来了,且这样突然。
多尔衮缓缓道:“范院长,原来你担心吴三桂会从东面来,夹击咱们或与大顺军并肩而战,现在吴三桂果然来了,使我们措手不及,你有何御敌良策?”
范文程心中明白,按目前的形势来说,对清军已经十分不利,实无任何良策。但他不敢说出这个话,只能轻轻叹了口气,婉转的说道:“此系天数,臣在几天前和今天在两军激战的时候,观察天象,发现了异相,已经知道了咱们形势会十分不利。”
多尔衮和满清诸将一起注目范文程,他们对汉人的星相之说感到高深莫测,向来敬畏。
范文程拱手道:“十天之前的一个夜晚,臣走出军帐,仰观天象,看见天狼星犯紫微星,心中大惊。”
“那是什么意思?”
“天狼星主刀兵,紫微星乃一军主帅,此时出现此异相,乃是有刀兵侵犯咱们大清主帅的征兆。”
多尔衮眉头皱的更深,又问:“还有什么?”
范文程拱手道:“今日在两军激战的时候,臣十分留意风向。这些日子京师已入秋季,按理说应该刮西风或者北风才对,风向对咱们大清有利。可不知为什么,这几日的风向都是南风,而且臣在激战的时候,还看到了太阳四周有光晕围绕,而且还有白虹贯日的景象。”
“什么叫白虹贯日?”
范文程解释道:“白虹贯日就是一条细长的白云穿过太阳,久久不散,这在我们汉人的星相学里也是主凶兆,是主将被攻击的的意思,而太阳周围出现光晕则是主将被四面包围的意思。这几种星相和不知何故刮起来的南风都很异常,请摄政王务必小心。”
多尔衮本来心情沉重,现在又听到范文程说星相不利,他心中简直失去了战胜敌人的信心,在心中问自己,“要不要马上撤退?”
但他不敢轻易决断,因为现在两军对峙,如果自己不战而退,定然是一场溃败。如果自己明日血战一场,侥幸重创了大顺军,那么自己还有从容撤走的机会,虽然得胜的机率不大,但总比逃跑溃败强些。
他目视范文程,只见范文程神色愁苦。范文程的心中仍然在想刚才的那几种天象,他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多尔衮也许会死在明日的大战当中,但他不敢说出他的担心,只是在心中暗自担忧难过。
大帐中沉默片刻,多尔衮再次开口问:“明日上午就要决战,大家看如何破敌?”
众将面面相觑,在满清高层中,多尔衮向来以英明果断著称,范文程足智多谋,一般重大事情,俩人商议以后就决定了,众将只负责执行,负责在战场上拼杀,打败敌人,并不多费脑筋。极少见到多尔衮向众人询问谋略的时候。
于是众将七嘴八舌的说话,虽然明天的决战比较艰难,但众将还是主张进行决战,等挫败流贼联军之后,再撤兵,比较稳妥。随后众将又讨论起来排兵布阵策略,与以往大战差不多,没有什么新意。不过众将都默契的避开了分兵的策略。刚到京师城下之时,一面与流贼野战,一面分兵攻击城墙,差点攻下京城。但现在清军实力减弱,流贼实力则增强了许多,这次野战全力以赴尚不一定能取胜,分兵是不成了。
但多尔衮对眼前的形势看的更清,他心中明白,大顺军和关宁军联合之后,兵力已经和清军持平,而且对手兵强马壮,给养充足,士气旺盛,背靠城池,又有地理优势。而大清军现在士气低落,粮草不足,伤兵满营,孤军在外。他在心中不停的自问:“怎么办?怎么办?”
最后,多尔衮再次将目光投到范文程身上,用恳切的声音道:“范院长,你投顺大清较早,是大清朝的元老,所有人都知道你足智多谋,不论再困难复杂的问题,到你那里都可以一言而决,难道现在就没有一个可以让大军全身而退的妙计,以解今日之危么?”
范文程沉吟道:“今日上午之战,十分激烈,但并非决定胜负之战。我和流贼以及关宁兵均未倾全力投入战场,只是互相摸底,为明日决战做准备。本来我满清大军应该是野战无敌的,可今日却看出来,咱们大清军野战关宁军居然也十分困难,何故?只因咱们大清军士气不足,战斗力下降的缘故。本来流贼凭借城墙抗拒我军,已经是以逸待劳,使我取胜不易。不料关宁军忽然加入,二者合兵,人数与我相平,士气自然高涨,明日一战,万分凶险,所以,臣以为分兵是上策。”
“啊!”众将一起惊愕。
多铎连忙道:“范院长,现在集合咱们全部力量,尚且不能保证战胜敌人,再分兵,岂不是更弱了!”
范文程并不急着说出心中实话,只是问多尔衮,“摄政王以为如何?”
多尔衮皱眉,沉吟道:“怎么分兵?如果分兵攻击城墙,无异于自杀,决不可行。”
范文程决定把心中实话说出来,慨然道:“摄政王,古人论作战之道,常说要制敌而不受制于敌,今日形势正好相反,咱们大军处处受制于敌,处处被敌人牵着鼻子走,穷于应付,未交手而败局已定。倘若明日大战,我范文程战死沙场,不足以报答摄政王和我大清先皇对我的知遇之恩。纵不死于沙场,也没有面目再回盛京见皇上和太后……”
帐中诸将听范文程这番话,个个大惊失色。多尔衮虽知处境不佳,但也没想过全军溃败的结果。他此时心中特别悔恨,前些日子,不听劝阻,没有及时撤兵,以至于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一名旗主比较聪明,他终于听出来范文程的意思,明天的大战是必败的,所谓分兵,不是分兵攻击敌人,而是分兵保护重要人物,如摄政王逃走。
于是这名旗主忍不住道:“请摄政王先回盛京如何?”
范文程点点头道:“旗主高见,正合吾意,望摄政王立刻钦点两万兵马,连夜撤退,速回盛京。至于留守的部队,大战之后,见机而动。”
多尔衮摇头道:“让本王扔下大部队,自己逃跑,这是万万不能的。”他没想到范文程对形势已经如此悲观。如果自己先行逃走,一定会军心瓦解,全军溃败,强敌穷追,局势溃败到不可收拾。他的表情依然镇定,但心中不禁有些发急,出了一身冷汗。
多铎看出范文程还有话没说,又道:“范院长,平日都知道你足智多谋,熟读兵书。摄政王待你不薄,倚为心腹,言听计从,你若还有什么重要的话,尽管可以说出来。”
范文程面带苦笑,他确实还有话没说。
阿济格也道:“范院长,你们汉人说话,就喜欢说一半,留一半,吞吞吐吐,让人着急,唉,有话你就直说呗!”
大帐中的诸将也纷纷催促,让范文程说出心中计策。
范文程知道事关重大,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古人常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既然摄政王不愿意分兵先行撤走。依臣愚见,咱们今夜在一更以后,不到二更的时候,趁着月色不明,我军分作三批,每批三万人马,神不知,鬼不觉,迅速撤退。虽然撤退要快,但随时要准备应付追兵。摄政王亲自率领中军,多铎旗主和阿济格旗主各自率领一支,在退兵中借助有利地形,轮番阻击敌人。这是我的退兵之计,请求摄政王采纳,万勿迟误,稍一迟误就失去这最后的退兵良机了。”
大帐中鸦雀无声,众人听范文程最后的计策居然是撤兵,说明了就是连夜逃走,一时间都是不知所措。
多铎下意识的问,“辎重大炮怎么办?”
“全部扔掉!”
“一万多伤兵怎么办?”
范文程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众将都知道他的意思,既然是逃走,所有累赘都得抛下。这些满清将领虽然心肠刚硬,但一想到要扔掉一万多自己的同族士兵,都心里咯噔一下。
多尔衮平日十分信任范文程,但听了他的“走为上计”的建议,而且必须快走,趁着月亮出来之前便走,可谓是当机立断。他心中大惊,一时茫然,惊骇中暗想,我大清兵向来兵锋所致,敌人溃败,纵横杀伐,所向无敌,今日难道竟然落到这份境地。我大清兵虽然士气不振,但也有十万人马,至于要这样仓皇逃走么?自己十万大军还没与流贼和关宁军的联军一战,就仓皇逃走,我大清摄政王的威望从此一落千丈。况且,士气本来不高,今夜不战而逃,流贼和关宁军必然连夜追杀,合力猛攻,沿路无险可守,无处可以阻挡追兵,亦无援兵来救,很有可能全军瓦解……
多尔衮想了一阵儿,向多铎问,“多铎旗主,你看范院长的提议怎样?”
多铎也才刚刚接受即将失败的严峻形势,他眉头紧锁,一双拳头捏的紧紧的,好像要与谁搏斗一般。忽然他将两个握紧的拳头松开,拱手道:“摄政王,咱们眼前的局势虽然不利,但咱们毕竟还有十万人马,怎可不战而退。只有先打一仗,挫败流贼的气焰,才能全师而退。我军士气不如刚入关之时。如果不能打个胜仗,前进也难,后退也难。我大军连夜逃跑,敌人一追,必然军心涣散,溃不成军。我多铎素来相信咱们女真人的古话,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所以我多铎不愿意担这逃兵的污名,我主张明日决战。”
众将依次说话,大家都不主张立刻逃跑,而想明日决战,打一个胜仗,再撤退。
范文程听着这些话,忽然又想起自己看过的白虹贯日的凶险天象,如果摄政王不在今夜安全撤走,那么最可怕的事情真的有可能发生。
多尔衮心中犹豫不决,在他心中对局势的预料虽然糟糕,但总觉得还不至于到了范文程所说的那种绝境,他总觉得自己毕竟还有十万人马,可以和流贼一战。想到流贼两个字,他心中就泛起一股轻视之意,是啊!他是堂堂的摄政王,满清皇室贵胄,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却在与一群流贼的作战中,不战而逃,这简直是太伤颜面了。
这时,忽然一名白甲兵快速走入大帐,跪下道:“启奏摄政王……”
大帐中的众人不由自主的将视线转向这名跪在地上的白甲兵。
“……刚才,从敌营中回来三名被流贼俘虏的士卒,流贼首领范青有一封信让他们转交给摄政王。”说完跪在地上,把手中一封书信高高举过头顶。
多铎亲手接过信递给多尔衮,多尔衮拆开书信看,一时间大帐中又是寂然无声。一些满清将领心中还抱着一丝幻想,也许流贼还是不敢与咱们大清勇士作战,所以还想和谈。嗯,现在流贼实力增强了,定是不想再付出那么多金银了,所以想重新谈判,定是如此。
大家的目光都注目到多尔衮的脸上,多尔衮依然还保持着凝重的表情,目不转睛的看信,不过有细心的人注意到多尔衮鬓角处的一根青筋在轻轻跳动,眼中也露出一丝怒火。他看完信之后,把信递给范文程,道:“范先生看完信,给众将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