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先是大山说道:“......阿郎幸得听了阿郎的话,这两年勤政爱民,赋税官粮足额上缴,攒下官声民望;又交好曹节使,每年为其培育千匹良马,还为节使娘子千方百计求来生子的验方,就这两桩,可算是为曹节使解决了内内外外最大难题......所以这次凉州刺史可能被被贬黜的消息节使第一时间便使人传给了咱们,大郎马上差人乔装了送节使府娘子的重礼也正解了节使娘子的烦恼......”
易深的声音仍是懒懒的、淡淡的,“行了,父亲如愿就好,而且,这样一来,那小丫头也就可以安心了......”
他知道!他竟然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骗局还愿意帮她圆谎!
阿蔓心头巨震,只觉自己欠易深的,怕是终其一生也还不清了。
那日之后,易深依然如往常一般作息,深居简出,只有易望峰或者王氏派人唤他,才能令他跨出半居大门。半月前府里真的接到了擢易望峰调任凉州刺史的旨意,虽然仍是刺史,但宁州是一西北小城,凉州却是本朝的边关重镇,且凉州刺史是从五品,比之从六品的宁州刺史来着实是连升了两级,阖府上下一下子沸腾了,王氏和易淑贞等一干主子更是接连在府内欢宴了数日,若不是易深拦着,肯定是还要大宴宾客的。
后来王氏有一日专门唤阿蔓过去,先是问了几句易深的起居,然后便笑吟吟赏了她两片金子,说是易望峰和自己都知道这一年来她在易深身边服侍十分用心,这些赏赐是她应得的。
阿蔓心知肚明——易望峰夫妇定是将此次升迁当作是应了她当初那“梦龙”之兆,又不便明言——一切果然如易深所料。于是做出感激涕零状千恩万谢接了赏赐,回半居跟易深回禀了此事,他也只是无波无澜地“嗯”了一声,再无一言。
三日前他突然又出门去了,至今未归,只交代她和小山等他回来再打点行李,于是他们三个便整日看着别的院子一箱箱、一车车地忙得手脚不停,自己只能眼巴巴地盼着易深早日回来。
“唉......”阿蔓再次呼出一口浊气,颓然趴在桂花树下的石桌上,咕哝道:“这个易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神神秘秘的,搞什么鬼!”忽觉头顶丫髻被揪了一下,她也不回头,只赶苍蝇般向后挥挥手,“小山,有什么事儿不能一次说完吗?”背后一个熟悉的淡然声音道:“几日不见,你倒是越发惫懒了,竟还添了自说自话的毛病。”语气里没有责怪,倒听得出隐约笑意。
阿蔓惊喜弹起,“大郎!你何时回的?累不累?饿不饿?我......”
易深受不了她的喋喋不休,“好了好了,你先去给我端些茶来罢。”
阿蔓欢天喜地去了,回到书房时见易深正吩咐二山和小山将书房所有书籍简册一件不留全部带上,至于半居其他物什则都不必要了。阿蔓听着他沉稳的声音,只觉心里无比安宁。
五日后,易望峰和易深带着易府剩余的奴仆上路了。凉州和宁州同属河西道,距离并不十分远,加上这一行人强马壮,又是马不停蹄地赶路,因此到了第五日未时初,已到了凉州城下。
城门守将验了过所,晓得竟是新上任的刺史,慌得连忙下拜,口称,“不知易使君驾到,愚多有冒犯,使君勿怪。”
易望峰笑道:“将军多礼了,某初到此地,将军怎会识得?”两边客套几句,便放了易家这一行人入城。
凉州城比小小宁州城不知规模大了多少倍,街道宽阔,正是一日之中街市最热闹的时刻,路上行人、车马众多,其中竟还有不少高鼻深目的胡人往来,一片繁华兴盛的景象。阿蔓瞠大眼,嘴巴张成个小小的圆,只顾四下张望。
易深回头看见她的样子——这一年多养下来,阿蔓的模样变化很大,个头长高了一些,肤色瓷白无暇,双颊微鼓,白里透粉,宛若新绽的粉嫩桃花,两个灵动的小酒窝和一双璀璨的大眼倒是依然如昨,说不出的甜美可爱......易深唇角不自觉扬起,他就知道这小丫头其实最喜欢热闹,平常整天陪他在半居里深居简出,不过是为了竭力躲避一切可能的麻烦,不得已而为之。
刺史府里,早到多日的王氏早已携众家眷将府内上下打点一新,易深的院子仍叫半居,只是比先前的半居阔大了许多,有一个独立的小厨房,仆役也多了五个。易深也清楚这么大的院子仅仅二山他们三个的确是无法打理,便也没有将人给王氏送回去。阿蔓笑眯眯看着自打他们进门便一直恭敬立在院子中央的一排少男少女向易深行礼,尤其那两个少女,十四五岁的年纪,杏眼桃腮,身材就如同这时代大多数女孩一样珠圆玉润,发育得极好。且自从方才悄悄抬眼望了下易深后,脸上红霞竟始终未曾稍褪。
阿蔓暗中咂舌,心想王氏这是铁了心要拉他这个清心寡欲十七年的儿子入凡尘了,想到这里,忍不住从侧边打量易深的脸色,好奇他会如何安排这两个美貌婢女。
易深对阿蔓看戏的眼光佯作不觉,冷然对那几人道:“二山会教你们这院里的规矩,你们每个人做什么事也由他一并指派。只一点我须得当面提醒你们谨记——我的起居之所,比如正堂、书房和寝室,你们几个一步也不准涉足。若有违反,无论你们是谁送来的,一律交给牙人卖出府去!”
说完,也不等这几人回应,身姿笔挺径直带着小山走进正堂。三个男仆忙喏喏应是,阿蔓眼看着那两名婢女脸色顿时惨白,头也迅速垂了下去,本来的娇羞喜悦之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叹口气,觉得这两个女孩也是可怜,平白夹在易深母子间左右为难,以后的日子怕是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