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阿蔓拼命摇头,眼泪又被晃下来,在那张小脸上横划一道竖划一道的,活脱脱掉进狼口的小白兔样儿。董晖哄人的技能明显不熟练,见了此状抓耳挠腮直叹气,束手无策看向抱胸冷笑看热闹的卫六。
卫六更不耐烦:“跟她啰嗦什么?把人先带回去有多少话说不得的?”
言罢命一旁侍立的田管事:“去告诉你家主人——人我们这就带走了!”
田管事吓得一头冷汗,哪有人在别人家里这么横行霸道的!他连滚带爬冲去内堂,没一会儿易望峰父子便脚步匆匆回来了。
易望峰这次竟然是直接朝卫六开口,那姿态比面对董晖时更加恭敬、谦卑:“劳二位久等。某与大郎商议,如若六郎与小将军需要能干信靠的仆婢,我这府中之人随二位挑选,只是这婢子......”
“既然如此,那使君不必多言了。”卫六不耐打断,态度强硬:“这婢子我是要定了,至于尊夫人那里,除了这箱东西,明日我另送十名上等的婢女过来。”
易深神色也不再平和,眼中怒火大炽,直视卫六,沉声问道:“阿蔓并无过人之处,为何非得是她?”
“既然大郎也觉此婢并非不可或缺,那我提出的补偿应该足够了。”卫六略带沙哑的声音明显带了威压,语速更慢:“若还不足,再加上使君父子这些年与曹嗣忠的私下往来如何?再者,大郎并非满足于一州一县之人,既然有借势展才之意,总要叫人信了你的诚意才是。如此看来,这婢子岂非是最合适的?”
阿蔓看见易深的脸色越发惨白,心也跟着沉入谷底——易深是她唯一的指望。
“明日未时前,将人送过来。”卫六只看着易深,步步紧逼,“你亲自送,”他轻扯嘴角,又露出那种意味不明的笑:“我刚好还有别事要与大郎仔细商谈。”
卫六说完那番话便于董晖扬长而去。望着地上那箱东西,易望峰此时已经完全恢复如常了,甚至眼角眉梢还隐隐透出喜色。倒是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易深脸色灰败,阿蔓心知自己的命运已经无法扭转,虽然绝望,却万万不能在此时此地流露丝毫不满或不甘。
易望峰长叹一声:“大郎,事已至此,你也无需挂怀了。”又有些庆幸:“还好只是个婢子......这样一来,我们总算是入了那人的眼吧?你筹谋这几年,总算没有落空......”
易深冷声打断:“父亲,儿先回去了。”草草行了一礼便拉着木头人样的阿蔓向外走,毫不理会身后易望峰的召唤。
阿蔓被易深径直拽进了半居的书房。阿蔓等了半晌,见背对着她的易深始终毫无动静,便努力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轻声问道:“大郎,那卫六究竟是何人?是你的‘刘皇叔’么?”
易深掩在袖下的拳头握得更紧,转过身来,阿蔓抬头,清楚看见他幽黑双眼盛满沉痛。
虽然他一言不发,但阿蔓最大的疑问已经得到了回答。于是她点头,笑容甜美:“嗯,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明天走时好便利些。”
易深伸手拉住她,“阿蔓,我......我求母亲认你为义女,你可愿意?”
阿蔓怎会不明白他的苦心——是不想她去了那边被当做婢女使唤、欺压吧。可是这样在外人眼中就成了易家送女给董氏兄弟,那整个易家都会成为笑柄,为人唾弃......
阿蔓摇头,杏眼清清润润:“不必如此,大郎好意,阿蔓心领了。大郎的前程和易府的名声要紧。”阿蔓说的是真心话,易深却更觉心痛难忍,展现出阿蔓从未见过的固执和孤注一掷:“你现在就跟我去见母亲。别人的前程、名声,与你何干?”说着已将阿蔓拖到了门口。
阿蔓另一手死死抓住门框,再不肯挪动半分:“就算到了娘子面前,阿蔓也是不会从命的!大郎,你不欠我什么,无需任何补偿。我对你,只有感激,绝无半分怨怼!”
两人的动静惊动了一院子的仆婢,大家都还不知正安堂发生的事,二山和小山走上前来想要劝解,易深怒喝:“都闪开!”
众人都被吓呆了,二山跟随易深最久,却也从未见过易深如此暴怒失控的模样,颤着声将所有人都撵进了各自的屋子,亲眼看着一个个关紧了房门,才又跑到院门口亲自守着。
易深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将阿蔓又拽回了书房内。阿蔓反过来拉着易深的袖子,示意他跪坐在书案前,然后伏地恭恭敬敬向他连叩了三个头。
易深掩面无言,耳中听到阿蔓柔嫩的声音:“这些年幸得大郎庇护,阿蔓才得安乐如斯。大郎之恩,即便粉身碎骨,阿蔓也难以报答。今日若能以此为大郎助力,正是了了我唯一心愿!何况阿蔓看得明白,此事上大郎已尽力,我只有真心感念。”阿蔓对易深说,也是说给自己,越说便越平静:“便是如大郎这般旷世奇才,也有无可奈何之事,何况我一微贱如蝼蚁之人?你教过阿蔓许多,我记得只有时势造英雄,却不知有哪位英雄逆势而为得了好下场的。大郎得遇明主,我也为大郎欣喜,只愿你夙愿早日得偿。大郎放心,阿蔓去了那边,也定会过得好。”
易深大恸,他早已习惯一切尽在掌握,如今却发现在绝对的权势面前,自己连一个阿蔓都护不住,那种深重的无力感让他满心戾气,只想不顾一切、毁掉一切。
他知道自己无情、冷血,连父母弟妹这些血亲他都从未真正放在心上,只当作是一份推卸不掉的责任。直到阿蔓出现,他也说不出这小丫头哪里特别,却又令他感觉处处都是特别的,是他十九年孤寂无澜生活中唯一令他感到新奇的事物。是的,他一开始就是将阿蔓当做一个新鲜的事物看待,他闲时会注意她、观察她,然后便越来越乐在其中。不知从何时起,阿蔓成了那独一无二能真正让他卸下心防的人,他教导她、将她纳入羽翼之下;她陪伴他,全心全意信任他、依赖他,两个聪明人,却都傻得从未想过将来、想过世易时移......
“卫六......是卫王独子,讳梧。”易深微哑的声音传入阿蔓耳中,她震惊地瞠大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