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六已经换了一身素白寝衣,可那张俊美非凡的脸现在的颜色却更白,走近了看,更觉惊心:裸露在外的双手都缠裹着布条,而且,衣服下面显然还有更多更重的伤......
阿蔓闭了闭眼,轻声询问在榻边给卫六掖被角的进宝:“大夫怎么说?还有......董小将军呢?”
进宝抬头,眼睛红红:“大夫说还好里面穿了细甲,没有伤及要害,性命当是无虞。只是伤口很深,又失血很多,恐怕要数月才能恢复。董小将军现下正和易使君带着人,去清剿曹嗣忠残余的党羽了。”
今日竟是他们动手之日么?!准备了这么久,竟还是受了这般重伤,这曹嗣忠在西北经营多年,果然根基深厚,如果不被及时铲除,日后必定为害朝廷,如戛然而止的大唐盛世......
阿蔓稍觉放心,体贴道:“你们都先去处理下自己的伤吧,六郎这里,我先看着。”
进宝进喜也都是一身狼狈,身上的血迹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对手的。二人听阿蔓如此说,再瞧瞧自己身上,知她行事极为妥帖心细,又最得两位主子信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连声道谢着各自去了。
房中只剩了阿蔓和巧儿桃儿三个,阿蔓弯下身子,看着卫六毫无血色的唇瓣,漆黑的眉睫,难以想象这个人平日飞扬跋扈的样子。轻轻试了下他脸庞的温度,触手一片冰凉,她一惊,忙吩咐巧儿桃儿去搬两个火盆来。
火盆很快来了。室内温度升高,却温暖不了他。阿蔓又叫人送来几个汤婆子,放在他的手脚边。还嫌不够,掀起锦被一角,将卫六的两只脚轮流放在手中摩擦揉搓。
掌灯了,她的两只手掌心已经通红,好在卫六的手脚似乎有了些热度,只是还没有醒转的迹象。巧儿过来轻声劝阿蔓歇息片刻,用些膳食,阿蔓摇头,手中动作未停。
董晖还未回来,阿蔓还未亲眼见到他无恙,怎能放心走开?
夜深了,卫六艰难撑开眼皮,眼前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看出是在自己的榻上。身体很多地方都在痛,他蹙紧眉峰再次闭上眼,片刻后睁开,视力完全恢复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灯火通明中,那两个总跟在阿蔓身边的婢女正站在墙角打瞌睡。心中一动,他动了动颈子,将视线下移,果然在床尾看到一颗低垂的小小头颅,而自己的一只脚正拢在她两只手掌中。
不敢出声、不敢动作,他屏息凝望着阿蔓,她的肩头偶尔耸动一下,是在哭吗?她,也会为了他难过么?
胡思乱想被突然推门进来的进宝打断。进宝放下火盆,蹑手蹑脚走过去查看卫六的情形,被他睁着的眼吓了一大跳,惊喜叫到:“六郎醒了!”
阿蔓猛然抬头,惊喜看过去,卫六已经转开了视线。窝在榻角太久,腿脚都麻了,阿蔓挣扎了会儿才手脚并用地艰难腾挪到卫六床头。
卫六看见她两只通红的眼,不知是累的还是哭的......
一直守在门外的进喜听到进宝的叫声也冲了进来,高兴得直搓手。
阿蔓伸手去试卫六额头的温度,温凉一片,又松了口气,关切道:“六郎可要喝水?”
卫六未答,许是还太虚弱,进宝已经倒了水送到阿蔓手中。阿蔓呆了呆,这是要她喂水么?不过很快便明白了:进宝得扶着卫六,可不得她帮把手么!
进宝只小心翼翼将卫六的头抬高几分,阿蔓便将茶盏送到他唇边。卫六唇瓣刚触到水便蹙起了眉,阿蔓以为是水太热,忙缩回手,倒了几滴水在手背上——不烫呀!温度刚刚好。
她想了想,柔声劝道:“六郎现在有伤,饮食都要注意些。这水我试过了,刚刚好。”笑着将莲瓣白瓷盏再次送到卫六泛白的唇边。
这次卫六没再挑剔,就着阿蔓的手喝了几小口,便闭目又躺回去了。进喜低声劝阿蔓回去歇息,说自己和进宝会在这里守着。
阿蔓身心都已十分疲惫,想了想并无不妥,正要点头,却听榻上的卫六忽然开口:“阿蔓留下,你们都出去。”声音虽然无力,却是字字清晰。
进喜进宝都歉然看着阿蔓:“那就只能辛苦你了......”
阿蔓笑笑:“无妨,本就是阿蔓份内之事......可知小将军如何了?”只有知道董晖也无恙,她才能完全放心。
“才刚小将军派了人回来报信,说一切顺利。只还有些许小事需要连夜亲自料理,明早必回。”进宝的话卸下了阿蔓心头最后一块大石。
卫六整晚昏睡,阿蔓除了时时查看他的体温、偶尔给他喂些水,其实也没有更多的事情可做。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窗纸上时,她再次探探卫六的额头,走到门边,吩咐进宝进喜他们小心看顾着,自己先去厨房准备点清淡膳食。
卫六直到辰时末方醒,还未睁眼便闻到阵阵饭香。虽然很饿,但他的视线四处搜寻的并不是食物,而是那个娇柔的身影。看到了,她正背对着他,弯腰在拨弄那盆炭火,似乎是想将火拨旺些。
他默默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眼底、心底的坚冰仿佛随着那火苗的腾起渐渐在融化成水......
阿蔓若有所觉,回头正巧碰上他专注无比的视线,马上露出甜美笑颜:“六郎醒了?觉得如何?我准备了些清粥小菜,要不要用些?”说着快步走到他身边。
卫六淡淡嗯了声,进喜在他身后塞了两个靠垫,小心扶他靠上去。阿蔓一勺一勺将绵软的白米粥送入他口中,不敢多给他,只一小碗配了些切得细碎的青菜,完了还用帕子替他仔仔细细擦干净嘴角。她心无旁骛,卫六却觉得那只温软小手在自己唇边留下了永不磨灭的烙印,若不是有其他人在场,他一定会将那只手牢牢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