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毫不掩饰地夸奖,阿蔓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垂头掩饰面上羞赧,却正好看到李梧手中也握着一柄短剑,外观与自己那柄颇为相似,只是少了那些华丽的宝石装饰。努力忽视剑刃上的血迹,阿蔓指着那剑仰面问道:“六郎,此剑与阿蔓这柄——”
“原为一对,”李梧不需她说完,直接给出答案:“是父亲旧藏,我十岁生辰日赠送与我,据说乃徐夫人遗作。”
阿蔓登时觉得手中自己那把宝剑烫手起来:“这般宝物,六郎岂可随意赠人?”说着便要将剑塞回给他。
李梧不悦蹙眉:“怎是随意?”说着将两柄剑并排放在掌中,一古朴沉稳,一精美灵巧,抽出来有都是同样的寒气逼人、精光四射。
“我将你这柄找高手匠人修饰了一番,”说着斜睨阿蔓。阿蔓忙不迭点头,心想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李梧见她这个样子却突然有些气馁,“你是不是从未仔细看过它?”
“啊?”阿蔓疑惑,看出他脸色不好,心虚地嗫嚅:“看了......吧......”
李梧再不理她,将阿蔓那柄掷还给她,大步走向院门。正巧桃儿、巧儿和几个仆役也寻到此处,李梧便命将两个黑衣人捆了送到前院交给卫王处置。
阿蔓挠挠头顶,一边小跑着追在李梧身后,一边翻来覆去地看那剑,手指从剑柄一路细细摸下去。那木质护手上缀了十数颗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宝石,因是凹嵌进木柄中的,所以毫无硌手之感。指尖滑过一颗绿松石时,似觉有些不同。
阿蔓指尖用力,将那绿松石按得陷了进去,然后......那剑柄顶端的云头状部分竟无声无息从中间弹开成为两半!
“哇——”阿蔓忍不住惊呼——还真的另有玄机!她凑近了看那裂开的两半,每边刻着两个小小的篆字,还好阿蔓从前跟着易深也习过一些,基本的篆书她都可辨认出来,于是轻轻念道:“长毋,”转而再看另一半:“相忘。”连起来再试:“长毋——相忘——,长毋相忘!”
李梧的各种笔体、字迹阿蔓都十分熟悉,她一眼便看出,这四个字正是他的笔迹,难道又是他亲手镌刻的?再想到那只他亲手打造的及笄礼......
李梧不知何时停下了步子回望,见阿蔓已经打开了那个小小机关,然后便半晌没有抬头,忍不住走过去敲敲她头顶:“做什么发呆?”
阿蔓依旧垂着头,声音又低又闷:“多谢六郎。”原来从那么在那么久之前,这青年就已经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她、许下了一生一世——这样平凡的自己,何其有幸!
想到这不开窍的小丫头害自己白白等了这许多年,李梧就有些怨气,舍不得骂她,便抬手又在她头顶敲了一记:“笨!”
天亮之后,卫王府失火的消息便已街知巷闻了,王府门口围了大批看热闹的民众,京兆府也派了许多官兵来防着有人趁乱闹事。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不多时围观的人群就都在说这场大火不是走水,是有人故意纵火,而且纵火之人十分阴毒,竟还安排了刺客刺杀卫王父子,必要置二人于死地不可......
以卫王的身份地位,家宅失火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京兆府尹黄钰和听说时只吓得面色如土,亲自带了人过来,此时正在一片焦黑的前院与卫王李宗勉对谈,口中不住请罪,直说自己失职。
李宗勉倒也未加责怪,只沉着脸不发一语。一名武侯慌慌张张闯进来,黄钰和斥道:“卫王在此,岂敢如此失礼!”
那武侯跪倒,“卫王、府尹,不好了!外面的百姓不知从哪里听到谣传,说卫王府被人纵火,还有刺客潜入行刺,此时群情激奋,高喊严惩凶手,眼看着压制不住了!”
黄钰和脸色大变,搓着手看向李宗勉:“卫王,这......”
李宗勉理也不理,摆出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姿态。
黄钰和简直要哭出来了——敢在卫王府纵火行刺的人全天下能有几个?哪个自己也惹不起啊!正急得抓耳挠腮,忽见王府一下人带进来一个面白无须、内侍打扮的中年人,禀道:“卫王,张公公来了。”
黄府尹此时也认出来了,此人正是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张里,忙迎上去赔笑:“张公公——”
张里微笑:“黄府尹也在?”又马上恭恭敬敬朝李宗勉行礼问安,转达熹宗的慰问,说皇帝今日一早听闻卫王府走水,大为震惊,亦十分关怀,特遣自己前来探望,看看有无人员伤亡,如若卫王愿意,皇帝可以为其安排别处暂居,同时派来高手匠人马上重建王府......
李宗勉冷冷听着,待其说完,客气道:“烦张公公代为禀告,府中是有几个院落着火,伤了些仆婢,王妃受惊不小,已经病倒。几名趁乱行刺我父子的黑衣人已被护卫拿住,明日朝会,我自会面见圣人一一奏明。”话虽客气,面上却无一丝笑容。
卫王说完便转头吩咐水伯送客。张里是熹宗身边最得脸之人,便是几位当朝宰相见了,也都是客客气气的,丝毫不敢小觑了他。被人这般冷待实属这么多年来首次,不过张里也只能忍了,面上绝不敢露出丁点不满——他对皇帝家事知之甚多,更清楚记得卫王年轻时的事迹和威名,就算这位沉寂多年,那也是一只暂时打盹的猛虎,谁知道何时就会突然醒来?
张里走后,黄府尹更觉坐不住,讪笑着起身告辞,临走时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全力捉拿纵火行凶之人。李宗勉根本连应付他两句都免了,直接转身走人。
王府里损毁最严重的两处是李宗勉的“沉岚”与李梧所居的“靖恭”,而且都从废墟之中发现了相同的引火助燃之物,李梧命人都仔细收好,准备明日一早与父亲一起上朝,将人、物直接摆在李昌吉和百官面前。
卫王府占地巨大却人口简单,因此空置的院落颇多,且大多与起火的院子并不相连,便也未受波及。父子二人意见一致,都觉无需迁居别处,便各自选了处重新安置下来,不提。
父子二人当夜又关起门来商议许久,阿蔓、水伯等人皆不得在内,故而也没人听到二人说了什么。也许是先过一遍明日上朝要说什么罢,阿蔓想,以李梧的脾气,这回定会将此事善加利用,令长公主再难翻身......不过,长公主并非李梧要对付的人,那么......皇帝!
李梧做的每件事,其真实目的都是在算计熹宗,那么,这件事又如何扯到李昌吉身上去呢?阿蔓怎么也想不出,头都开始隐隐作痛了,悻悻放弃,同时不得不再次承认——论算计人,这世上再无能出李梧其右者,似自己这般肉眼凡胎的还是等着看结局好了,就不要白费力气去猜过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