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梧回了自己院子,他心中很安宁,前所未有的安宁。现在一切已经到了收官阶段,他虽然从不怀疑卫王的品性,但总要确认下那个人也值得自己做这一切,才能安心彻底了结新仇旧恨。
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答复,他脚步越发轻快,想着早点回去看看阿蔓,昨晚自己把她折腾了半夜,小丫头今早自己走时都没醒,想来是真累坏了。
“靖恭”里一贯的阔朗安静,进宝见他回来,忙迎上来,正要说话,李梧示意他噤声——他怕阿蔓还在睡,被进宝的大嗓门吵醒了。
进宝望着李梧径自走向寝室的背影,欲言又止。
李梧刚进去就出来了,因为阿蔓根本不在,床榻上已经收拾得整齐干净。
难道阿蔓是回了自己的屋子?进宝这才走上来,低声道:“蔓娘在书房——昨日六郎不是说书房的书册久未整理了,有些临时急用都不好找?方才蔓娘说她先帮您归置一下,现下正在里面。”
李梧自己掀帘进了书房,果然见阿蔓正在里面,蹲着身子手中拿着一卷竹简全然未觉身后的动静。
李梧没料到,一时也不做声。阿蔓保持着那个姿势,大约半柱香过去,依旧一动不动。
李梧薄唇轻抿,转身出去,阿蔓仍旧出神,一无所知。
进宝还在院中侍立,李梧大步走向他,沉声问道:“怎么回事?方才有谁来过吗?”不然好端端地,阿蔓怎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是易侍郎。早上六郎走后,易侍郎就来了。大门那些侍卫都是认得易侍郎的,直接便让他进来了。我们几个也都是以为是您要易侍郎过来有事商议,问了蔓娘,蔓娘想了想,便请他在偏厅等您回来,还上了茶......”李梧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进宝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惧怕地住了嘴。
“然后呢?把经过仔细讲清楚,一丝一毫也不准隐瞒!”李梧压低声音怒喝,声音不大却怒气惊人。进宝吓得一哆嗦,白着脸将剩下的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原来易深坐定后,阿蔓给他上了茶便要退出去,却被易深叫住了,说有两句话想单独问她。据进宝说,阿蔓当时犹豫了片刻,然后点头同意了,偏厅中便之剩他们两人。
李梧脸色此时反倒恢复了正常,转身进了偏厅,进宝愣了愣,明白过来忙跟了进去。李梧背手立在窗前,听进宝继续。
进宝出来后有些不放心,倒不是信不过阿蔓,而是一男一女非亲非故的独处一室,实在有些不妥。为了六郎,也为了阿蔓的名声,便悄悄留在偏厅那处的廊庑下装作忙碌,耳朵却一直竖起听着里头的动静。
开始一段时间都听不到什么,想是两人声音都很小,后来忽然听到易侍郎喝了一声“你以为我会相信么?”然后又听到阿蔓呜呜咽咽的压抑哭声。进宝吓坏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易深已经怒容满面大步出来了,也不用人送,径自走了。
进宝赶紧去看阿蔓如何了,发现她满面泪痕,见有人来,忙擦干了,又央求进宝千万别说给任何人,然后就去了书房收拾,再未出来过。
李梧听完,依旧背对着进宝,挥挥袍袖让他出去。想着刚刚看到那蹲在地上失魂落魄的纤细背影,忍不住闭上眼——已经这么多年了,她也已经是自己的人了,竟然还是放不下易保明么?也真是讽刺,他李梧向来自诩一切人尽在掌握之中,到头来竟然连自己枕边之人的心思都没看出来。他可以将自己最隐秘的部分只给她一个人看,而她,却还一直小心隐藏着一部分,不让自己知道。
“叫阿蔓过来吧。”李梧微微提高声音,门外的进宝马上应声去了。
阿蔓来得很快,进宝这回连门都没进,直接远远退了开去。李梧望着站在门边一动不动的阿蔓,半晌才淡淡开口:“怎么了?站那么远做什么?”
阿蔓笑笑,很勉强的笑,轻轻道:“没有呀,只是想着六郎现下若是没有要紧事,我便先回书房去整理,一会儿再来伺候,可好?”
“过来。”
李梧声音里什么也听不出,阿蔓小心翼翼地挪近了一些,但还是距李梧至少五步以上。
李梧眼睛眯起,暗暗告诉自己不要发火,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朝阿蔓勾了勾。
阿蔓终于走到他面前,眼睛避免与他直视。李梧却不许,伸手将她猛地一拉——阿蔓站立不稳,顺着他的力道直接跌坐在他的腿上,刚想挣扎起来,李梧一手已经大力将她牢牢箍在怀中,另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的脸。
眸子水润,还带着未褪的红色,李梧笑道:“是不是书房那些简册久未收拾,积了太多灰尘,不小心飞进眼睛里了?”
阿蔓从这个人眼中看不见一丝笑意,只有冷冰冰的坚硬,再想想方才进宝去召唤自己时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李梧一定是知道了易深今早来过,而且怕是有所误会。
“六郎,你莫生气,且听我说,好吗?”阿蔓拉着李梧的衣襟,哀求道。
“好啊,你倒是说说看——易保明专程来找你做什么?你们又为什么争执?”李梧漆黑的凤眼仿佛要刺穿她的心底,他好像又变回了第一次见面时那个阴冷、跋扈又难缠的卫六。
阿蔓看着他这般难以亲近的模样,有些着急地将经过大略讲了一遍:“易大郎问起我怎会知道世间有能操控人心的异人和异术,又说自己在家中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记载了此事的书籍,以为我所言不实,还当面欺瞒于他,所以我二人才争执了两句。”
李梧心中已经信了一半,但无论如何,易深是打着找自己的名义行了私见阿蔓之实,这让他非常不痛快。而且他可以肯定,就算自己当时在院中,恐怕易保明也还是会私下向阿蔓追问的——他上门前就一定想好了借口,只不过自己刚好不在,倒是帮他省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