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主宅。

大厅里，穿着低奢高订服装的银发老妇人正端端坐在单人沙发中央，精气神尚佳，但捧着杯盏时，一身高华气度却让人无端惧怕，所以除了随身带的两名保镖，替补秦家主招待的几位秦家夫人都远远坐着，聊天均是卑微的奉承话，生怕有半分逾越。

这种僵窒的气氛，直到大门处传来脚步声才打破。

那是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老妇人慈笑抬头，其他人亦是扭头看向那四个沐着雨后彩虹走进来的人，有威严、有风流、有端庄、有少年老成，显然秦家不缺上台面的人。

秦家主走到老妇人面前，颔首微笑：“老夫人，我把人都叫过来了。”

“犹记得当初还是一个跟在你身后跑的男娃娃，如今都长这么大了？”老妇人笑呵呵说道。

又浪又贱的秦三爷赶紧行礼，那礼行的是从所未有的标准规范，他由着这位长辈善意调侃，话语勾忆幼时——被大哥悉心照料的场景，再对比自己这些时日的强横，不由得愧疚，心酸。

陆璟宁将秦三爷的神情变化看在眼底，当感觉到那种犀利眼神落到自身，微微抬眼，与白楚昂齐齐上前行礼。

一男一女，这对人儿实在是太漂亮了！

漂亮到——尤其是那少女漂亮到——让蒋老太不由得眯眼，漂亮到像是一个精心拿捏过的瓷娃娃，言语得体、举止优雅、礼仪标准，堪称完美到——全是匠气！毫无人气！

这种人该是活得很虚假才对，可就这样可怜可鄙的人，怎么值得让晏家主亲自出面请她换人？

蒋老太咽下疑虑，像寻常长辈那般询问小辈几句。

然后秦家主安排众人入座，而陆璟宁就恰巧坐在蒋老太身边，由着她各种暗中观察。

寒暄客套中，蒋老太借着秦三爷对秦家主的愧疚，慢慢进入正题：“孩子间打打闹闹原属正常，但逾越了底线便是大事！你家小子把晏家小子打瘸腿，按道上规矩是要赔两条腿才算完事，可你秦家不依，晏家自然不罢休。你们相斗本与他人无关，可因此搅乱雍城经济格局，那就不仅仅是你们秦晏两家的恩怨了。”

秦家主忙点头应是，不敢搪塞这位蒋老太。“我知道这事确实是秦隽不对，他还年轻，心性不定，一时冲动造成这种不可挽回的错误。秦家已尽量弥补晏家，可晏家不依不饶，秦隽是我膝下独子，也是我悉心栽培的秦家继承人，我不能眼睁睁看他失去双腿，让秦家后继无人！老夫人，既然您亲自出山，肯定有斡旋之策，还请您帮帮我们秦家吧。”

蒋老太叹道：“不得不出面，因为你们两家相斗影响的企业里，就有我蒋家所剩无几的资产。”

“老夫人，实在是对不住。”

“无碍，要怪也是怪我蒋家子孙不争气，创业不行，守业也不行。但他们偏偏是我的子孙，如今就靠这些薄产过日，看着子孙不好过，我也只能仗着高龄辈分出面，看看能否帮上什么。来之前，我去过晏家，晏家主说可以不用秦隽赔双腿，但要他最心爱的东西做交换。”

“什么东西？”秦家主追问，其他旁听者亦是燃起期冀，孰料——蒋老太的眼神却是落在身旁陆璟宁，众人似乎是意料到什么，于是有人疑惑、有人惊、有人喜……

蒋老太道：“晏家主如今也在为家族发展担忧，即便你们秦家最终愿意赔双腿又能如何？晏家尚武，人丁本就稀薄，如今更是面临后继无人的局面……他不确定晏幼绥的右腿能否复原，但他坚信‘娶妻求贤’，所以前些时日秘密考察各家名媛，只是没料到千挑万选，恰恰选到秦家头上！”

话说至此，众人不言而喻，蒋老太语重心长地拍着陆璟宁的手，朝面色已变的秦三爷说道：“秦三，你养出了百里挑一的好闺女呀。”

“不、不行。”秦三爷摇头，猛然起身将陆璟宁拉到身后。

说到底，还不是要将他闺女送人？

他闺女是人，不是货物！

养在身边十几年，不是亲生更胜亲生，哪能动辄说送就送？！

秦家主见秦三爷只是惶恐而非盛怒，心中打盘一打，突然假惺惺朝蒋老太致歉：“老夫人，璟宁自幼长在秦家，虽是领养但胜似亲生，如今晏秦两家势如水火，晏家还开出这种条件，明显是知道秦家不会将人送进狼窝，这是故意刁难我们呀！”

秦老三慌不择迭地点头，任何有利于保住自家闺女的事，他统统点头。

蒋老太说道：“晏家尚武，家族关系简单，若非这事，在雍城口碑素来佼佼。既然晏家主敢开这口，断然不会胡来，而老婆子我敢出面谈，就笃定他晏家人不至于迁怒无辜。更何况这事对璟宁丫头来说不坏，因为秦隽任性逃婚引发一连串事，对她名声影响如何，你们心知肚明。在这圈子，名声对于未出嫁的名媛何其重要？再说了，晏家幼子在此前可是诸多名门望族看好的佳婿，即便那条腿不能治愈，但其他方面样样出挑。”

不似秦家主那样遮遮掩掩，蒋老太直接把事实好坏掰碎摊在秦三爷面前，让他的反驳都很无力。

这些时日他也在暗自思量闺女的后路，想给她找个安全可靠的婆家，而晏家是被第一排除在外，不仅仅是因为秦晏两家的矛盾，而是晏家的枝太高，不易攀。

倘若能成，两家皆大欢喜。

可是他还是觉得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他的闺女还未成年，本该好好读书的年纪，正值花样青春，偶尔跟爹撒娇抱怨谁谁谁又塞情书谁谁谁还放学纠缠她，然后过些年毕业了、工作了、谈了一两场恋爱后，再有个别小子到他面前各种献殷勤讨好，接受他一连串修理灯泡、洗衣做饭等等岳父考验，让自己不甘不舍地将穿婚纱的闺女交到对方手上……

他想象中的应该就是那样，而不是眼前这样好似活物谈判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