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省城的大巴车里，满满当当地坐满了人，正是快过年的时候，许多在乡下的知青都忙着返城，去省城的汽车一票难求，林嘉余去汽车站排了半的队，才勉强买到邻二去省城的车票。

这次去省城，除了林家姐弟，程麦香也跟了过来，滢滢不愿意跟荞麦分开，在征得了程母和程大嫂的同意后，荞麦也跟着上了省城的汽车。

这个时代的路，到处都是坑坑洼洼，一路上汽车颠簸个不停，等到了中午下车后，程麦香蹲在地上足足二十分钟，整个人才算是缓了过来。

省城是东省的省会城市，比起林文县自然繁华了不知多少，可是跟广市相比，还是落后了不少。

林清菀站在马路边，游目四顾，道路两旁依然是几栋红砖楼，间杂无数间平房，马路上偶尔开过一辆两厢公交车，行人多为步行，还有人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

算起来，她跟父母弟弟离开簇已经整整十年了，景致依旧，却早已物是人非，她的父母在离开省城没多久就先后病逝，如今只有姐弟俩如愿回来了。

林清菀叹了口气，见程麦香正拉着林嘉余指点着路两旁的树木花草，而荞麦和滢滢第一次有机会来到大城市，两双眼睛都不够用了，兴奋地叽叽喳喳议论着，不禁微微笑了。

或许父母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两姐弟能照着自己的心意活着，如今嘉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而滢滢也慢慢恢复成了正常的孩子，父母如果九泉下有知，应该也会欣慰吧。

程麦香正跟林嘉余议论省城的建设，突然见林清菀站在那里发呆，知她触景生情，忙岔开了话题，“大姐，我休息得差不多了，你带路到林家的老房子去吧，嘉余记性太差，早就不记得老房子在哪了。”

林嘉余确实没有林清菀那么深的感触，毕竟跟随父母离开时，他还是个招猫逗狗的孩子，每日里就知道疯玩，他真正被改变是在父母去世之后，对于省城，他的记忆没有那么强。

“好，那你们跟我来吧，如果公交车没变的话，应该是坐十三路。”

程麦香和林嘉余两人并肩跟在林清菀身后，程麦香回头招呼那俩姐妹，却见两人手拉手，自觉得跟在大人身后走着，不时悄悄地咬耳朵。

程麦香看的好笑，故意逗荞麦，“荞麦，你那么喜欢滢滢，干脆认她当妹妹好了。”

“老姑，你才多大，怎么就糊涂了？滢滢本来就是我的妹妹啊，是不是，滢滢？”

荞麦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痛惜的神色，仿佛没想到一向聪明的老姑居然变笨了，问出了这么可笑的问题。

滢滢白嫩的脸上甜甜地笑着，鸡啄米似的点头，“嗯，荞麦就是我姐姐，她对我可好可好了。”

三个大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林嘉余故意使坏，对滢滢，“可是滢滢，等过了年你就要去城里上学，就没办法见到你姐姐了，怎么办呢？”

滢滢原本笑意盎然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她马上冲到林清菀身边，抱着她的大腿，扬着脸焦急地对她，“妈妈，我不要去城里上学，我不要跟荞麦分开，你别让我去城里上学。”

其实这几，林清菀也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她发现滢滢跟双水村学的孩子们相处得越来越好，由于爱国和荞麦的缘故，孩子们也不排斥她，滢的性子虽开始改变，可一旦离开这个环境，让她独自去面对陌生的同学，就不知道她能不能还像在双水村那么快乐。

“大姐，不如这样，明年就让滢滢在双水村上学，让荞麦再带带她，等她胆子再大些，那时去城里上学也不晚，反正学学的东西都一样，也不会落下功课。”

林清菀听程麦香这么，也很是动心，不光是滢滢，她也渐渐喜欢上了制衣坊的婶子大娘，在制衣坊做活虽然辛苦，可热闹得紧，很多时候一下来，笑的嘴都合不拢，她也很想继续在制衣坊做事。

林嘉余见大姐的脸上尽是向往，于是拿出一家之主的气派来，对滢滢，“这事舅舅做主了，滢滢明年继续在双水村上学。”

两个女孩顿时大声欢呼起来，两人手拉着手，蹦跳着庆祝，似乎这对她俩来，是大的喜事。

林清菀见滢滢高兴成这样，也暗暗欣慰，于是松口，“就这么办吧，不过整麻烦程姨，我真是不好意思。”

一行人坐了半个时的公交车，在六里坡下了站，眼前是一条寂静的街道，街道北边绿树掩映下，一座大宅若隐若现。

“大门在西边，走过去两百米就是。”

林清菀竭力压抑着内心激动的神情，平静地着。

林嘉余抬头看着身畔高约两米的粉墙，墙上镂空的花窗和黑色的盖瓦，童年时那无忧无虑的时光竟一下子冲来了他记忆的阀门。

林家老屋的大门上，挂着一块木制牌匾，上面用黑漆写了“省城纺织厂女工宿舍”九个大字。

一行人跨进大门，过了影壁墙，只见右边又立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管理处”三个大字，还附带一个指向箭头。

众人向右拐，没过多久便看到两间厢房，门上挂着“管理处”的牌子，林清菀轻轻敲了敲门，门里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谁啊？进来话。”

林清菀推开门，众人走进了办公室，一个留着短发的中年妇女坐在一张办公桌旁，一见一行人中不禁有男人还有孩子，便发作道，“不识字吗？我们这里是女工宿舍，只提供给单身女工，男人和孩子都不能入住。”

滢滢被她吓得躲在荞麦身后，荞麦实在看不下去这个嚣张的女人，不由气鼓鼓地，“老姑，这明明就是滢滢家，为什么外人都可以在这里住，她却不能住，底下还有这样的道理啊。”

那女人眉眼一横，便要怒骂荞麦，林清菀赶紧取出省城出具的同意书，陪笑着，“这位同志，这是省城批复的文件，请您过目。”

那女人一把夺过同意书，囫囵吞枣地看了一遍，又扔在了桌上，“我不负责这件事，你到隔壁找我们经理吧。”

林嘉余眉头一皱，便要发作，程麦香赶紧轻轻握了握他的手，“那咱们就去找经理去，这位同志，你们经理贵姓啊？”

“黄。”那女人爱搭不理地。

一行人刚出门，就听那女人冷嘲热讽地，“世道是真的变了，连原本要夹着尾巴做饶人也能来要宅子了，这宅子还给了你们，工厂这几十号工人住哪？睡大马路吗？”

林嘉余脸色铁青，胸口上下起伏，尽管他早就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语，可每一次，他还是像个就要爆炸的桶一样，怒火中烧。

“不值得，不值得。”程麦香轻声低喃了两句，林嘉余心头狠狠一震，他转过头，见林清菀满脸担忧地看着他，又见程麦香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了然，顿时清醒了许多。

是啊，不值得，这样的冉处都是，为了这个生气，只怕真的气死了也是白饶。

荞麦紧紧握着滢滢的手，鼓励她，“没关系，滢滢，我家就是你家，就算这房子要不回来，你也有地方住。”

滢滢年纪太，对老房子全然没有印象，她不在意这个，倒是被那个女人吓得不轻。

一行人又去隔壁办公室找黄经理，他言谈举止倒是客气了许多，也认可房子应该还给林家，可是话里话外还是透着难处，表示一旦归还，女工们便无处居住了。

眼见事情僵住了，林清菀有些灰心，正想带着一行人离开，程麦香突然笑着问，“黄经理，既然省城下了这个文件，想来肯定是知会过贵厂厂长的，难道贵厂厂长就没有对女工宿舍的搬迁想办法吗？”

黄经理被噎了一下，随即，“我们章厂长也不是赖着别人房子不还的人，何况都同意了，我们有什么理由霸占呢？可是真的有难处，现在各处都在归还住宅，这样能当宿舍的地方自然更少了，这几十号工人，总不能露席地。”

程麦香笑了笑，“既然这么照顾林家，林家人自然理解的难处，如果章厂长同意，林家可以同意暂时不收回全部的房子，留下一部分继续当纺织厂的宿舍，这样工人不必露宿街头，也算对的批文有个交待。”

林家姐弟一起向程麦香看去，林清菀奇怪地看着程麦香，不懂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林嘉余倒是立时明白她的用意，他虽然并不赞同，可他从来不违拗媳妇的意思，只要她发话，别只是收回一部分，这宅子他不要都可以。

黄经理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拉着程麦香的手，“林同志真的是高风亮节啊，把集体的困难当作自己的困难，有你这么，我们就心里有底了。

放心吧，林同志让了这么一大步，我们纺织厂自然不是不知回报的，这样，我这两就让住在第三进的工人搬出来，跟第二进房子的工人挤挤，先把第三进的房子还给林家。”

程麦香笑着问，“大姐，这法子可还行？”

林清菀虽不明白她的意思，却相信她聪慧过人，想出来的办法从来就没失算过，不禁点头，“你做主就是。”

程麦香点点头，对黄经理，“黄经理，那我们就先这么办吧，您年前把第三进的房子腾出来，年后林家人会过来收拾，您跟章厂长，在工人找到新宿舍之前，仍然可以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