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风吹在干燥龟裂的嘴唇上,诱发一阵丝丝拉拉的疼痛。李牧野已经麻木,比起肚子里的饥饿感,这口渴的感觉暂时还没构成太大困惑。毕竟上一次补充淡水是二十四小时之前,而上一次吃到食物却要追溯到三天前。
大漠的太阳充满了残忍的恶意,用近乎油炸的方式炙烤着一切生灵。那只海东青就落在五十米之外,李牧野摸了摸被烈日炙烤的滚烫枪管,舔了一下嘴唇,还是决定继续忍受下去。
人的极限在哪里?这是陈炳辉请来的老班长见面后问的第一句话。他自称没有名字,所以就叫老班长。
李牧野当时摇头,表示不能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老崔则干脆的回答说,死!
老班长说:“再难不过一死,在这个前提下,人是不存在极限的。”他昂然站在包括李牧野和老崔在内的队列前,大声说道:“你们这些习武者,如果是徒手情况下,也许随便哪一个都有拧断我脖子的实力,但如果给我们每人一把枪,丢在一个陌生复杂的环境里展开作战,我敢保证你们这些菜鸟都会成为我嘴里的菜。”
一开始李牧野觉着老班长挺能吹的,作为俄联邦安全局特训班出来的成员,又经过老楚那样的传奇级特工的传授训练,小野哥对自己的能力有着绝对的自信。可真到了第一次实战对抗的时候才发现,老班长还是真有几把刷子的。他跑的没有自己快,力量远逊色于老崔,枪法也未必有多准,但是他的战术动作运用却是最精准合理的,枪在他手里重点不是准,而是快!同时,最让李牧野欣赏甚至钦佩的是他的忍耐力,简直超越了人类的范畴。
他的祖辈是捞尸人,不但水性了得还传承了特殊的江湖奇能,借助一种鱼泡和蚯蚓肠子制成的工具,能在臭烘烘的泥沼下忍耐三小时。
兄弟们在这鬼地方被老班长和总参作训部的几名无名教官折腾了仨月,期间双方多次进行了小规模的实兵对抗的训练赛,到目前为止,学员的一方还没有一次取得胜利。
“那几个老兵油子肯定就在这附近。”李牧野咀嚼着干草棍,瞧了瞧定位仪的屏幕,用无线通话器命令老崔保持警戒,自己抱着枪悄无声息的继续潜伏回沙坑里,实在太困了,必须合上眼养养神。上下眼皮刚结束战争相亲相爱的凑到一起,耳朵里就传来老崔沉闷的声音:老板,不能睡,那边有动静了。
李牧野悚然一惊,老崔在通讯器里悄声道:“五点钟方向。”
那边是一片开阔地,只有一个半高土丘,是以前的牧民留下的牛粪堆,经过风吹日晒吸收日月精华形成的。奇臭无比,生人勿近。依照老班长之前的重口尿性,还是很有可能在那里施展他的家传神技的。
这是一次攻防演练科目,老兵们负责防守,安保公司的成员们主攻。今天将是三个月特训的最后一天,也是最后检验训练成果的关键一战。
李牧野没指望他们会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达到几个明显来历非凡的老兵油子们的水准,这仨月特训除了提升他们的专业水准这个次要目的外,更重要的目的是培养他们的忠诚度。
三个月的时间,李牧野只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跟太岁村的青壮们一起被阿辉哥的老战友们捉弄。第二件是认清楚了这两百六十六张脸孔,姓名,年纪,特点,信口拈来如数家珍。第三件是给他们每人一笔安家费,带他们去城里见识了一下女人的滋味。
同甘共苦是兄弟义,这是感情牌认清楚每个人指导帮助做他们的良师益友,这叫精神偶像牌给他们安家费带他们见识女人则是身为老板对下属的关爱,这叫利益牌。三者结合在一起,用袁成德的话讲,就是培养死士。
阿辉哥是真仗义,高价请来的这几个老兵油子只负责提供训练科目和虐人,什么思想工作都不做。
接触了仨月,只知道几个代号,分别是老班长,大雷子,七点六二,高射机枪,一零五和短刀。一共六个人的战斗小组,老班长是战术大师,大雷子是爆破高手,七点六二是狙击手,高射机枪负责重火力,一零五擅长用炮和火箭筒,而短刀则是个羌族刀客,尤其擅长近身搏斗,一刀在手,连老崔都难挡其锋芒,只有李牧野的匕首能稍胜一筹。
阿辉哥说这个组合就算是在他的老部队里也是梦幻级的。
总结这六个人的战术,可以有几个关键词:团队协作,战术猥琐,出手狠毒,意志坚忍,贱!前面四个关键词好理解也更容易接受,唯独最后一个字,简直令人发指。这个贱字归纳起来就是讨厌,是轻蔑,是傲慢,是嘲弄,是口哨,是无礼,是一次又一次战术变化的捉狭。就为了这个字,李牧野和兄弟们都憋了一肚子火气。
生气状态下,人是很难做出正确判断的。
李牧野现在很生气。
上一次演练过程中在已经告负的情况下,却被老班长以走火为借口用橡皮子弹打的全身酸疼了多日。
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打回来。
眼下的局势不容乐观。
几名青壮用标准的战术动作小心翼翼的向土丘接近,他们每一个都拥有超卓的身手,但谁都没有躲避子弹的本事。
按照演练前定下的规矩,攻防区域内一方人手被消灭干净才算演练结束。
除了李牧野和老崔外,这帮青壮现在的水准就是纯炮灰。所以李牧野必须用他们去探雷,这是结合了实战经验和战术能力等综合因素做出的评估结果。目前为止,两百六十六人的队伍,只剩下不足一半的人手了。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后,对方现在也只剩下三个人,分别是老班长,大雷子和短刀。
那个七点六二和高射机枪的配合太经典了,战术素养,对手中武器出神入化的运用能力根本不是那些训练仨月的小菜鸟可以比的。但就是他们两个加在一起,也没有老班长一个更具杀伤力。
太岁村的几个青壮凑到土丘近前,滴滴声响起,方圆二十米内所有人身上的报警仪都响了。李牧野的监控仪屏幕显示,对方安装了高爆地雷,威力巨大,足以将方圆二十米区域夷为平地,所以他们都在一瞬间失去了生命。
这地雷没有任何接触就爆炸了,显然是遥控引爆的!老崔像鬼一样从掩体后面跳了出来,几名青壮的动作只比他稍慢,跟着冲了过去。目标直指另外一个方位,在那里,大雷子从地下冒出头来。老崔扑上去,故意没开枪,准备痛殴他一顿。
大雷子咧嘴笑了,李牧野在通讯器里下令老崔回来,结果慢了一步。显示器红光亮起,老崔和跟过去的三十名兄弟全体阵亡了,大雷子从坑里爬出来,把身上的装备丢在地上,一屁股坐在那里。得意的笑道:“一个换三十一个,还包括一个耳目最灵敏的,值了!”老崔气的须眉皆炸,恨不得过去狠狠揍他一顿。
李牧野无奈的站了出来,道:“还有两个,我这边还有百十个兄弟,这游戏还有的玩儿。”
大雷子笑嘻嘻道:“是百十来个又渴又饿只剩下半条命的菜鸟,剩下的对抗不再是武器装备和人与人之间技术的抗衡,而是生存能力的竞争,你们急着抓住老班长和短刀,他们要做的只是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然后拖垮你们再逐个击破。”
李牧野气急败坏的过去,一脚把他踢翻在地,凶狠的看着他,道:“别得意的太早,别忘了你现在就是个尸体,随时可以成为我们的食物。”
按照演练规定,一切生存手段都不禁止,把敌人的尸体当成食物,也可算是战场生存法则内的条件。
大雷子吃了个哑巴亏,揉了揉被李牧野踢的生疼的手臂,抱怨道:“你小子吃就吃,不能虐待食物。”又道:“陈队说你是输不起的性子,让我们好好打磨一下,看来他说的没错。加重语气提醒:战场上可不是赌气的地方。”
李牧野把枪背好,转身对老崔交代:“带着兄弟们回去好好休息,等我胜利的消息。”
从这个伏击点往东,直径三公里内全都是攻防区域。对于一百来人又不敢分兵的队伍而言,这片区域已经足够大了。根据大雷子的说法,老班长和短刀多半会采取游击战的方式跟自己对抗。演练是有时间规定的,约定的是四天内拿下目标区域,否则视为失败。如今已经过去了三天半。
李牧野有点焦躁,竭力控制自己调整心态。
这仨月的特训,别的没学会,战场生存法则掌握了很多。战场不是耍小聪明的地方,战机随时变化,战术运用受到环境人员等诸多因素影响随时需要调整,并无一定之规。打仗绝对不能任性,更不能怄气。
前方是一片胡杨林和一个校子。水只有一次多深藏不住人,而且是咸的不能喝。之前路过了几次都没什么发现。
兄弟们都快被太阳给烤熟了,一个个拖着疲惫的身躯依照战术动作搜索前进。在烈日的驱赶下,下意识的便往胡杨林里走。三个月的时间,只够让他们学会战术动作,枪械使用保养,轻重远近武器协从作战等一系基础科目。距离真正的顶级军人标准,他们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走。
枪声忽然响起来,李牧野暗吃了一惊。那是自动步枪连续点射的声音,只有老班长才喜欢这么干。他毫无疑问十分强大,但很显然还没强大到可以一个人跟己方这么多人正面对抗的地步。
老班长的枪声不断,循着枪声的来源,李牧野横向做了个侧滚的战术动作,而后用跪姿瞄准的方式对着那边连续射击。第一发子弹就命中了目标。老班长从胡杨树后面转了出来,举着双手,身上的报警仪显示,他已经阵亡。
李牧野看着他,十分不解的:“为什么?”
老班长道:“袍泽!”又道:“我们这支部队还从未有过丢下阵亡兄弟尸体的记录,不管是实战还是演练。”
李牧野懂了,理解的点点头,又问:“短刀呢?为什么没跟你在一起?”
老班长神秘一笑:“你会看到他的,也许是演练结束我们获胜的时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