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身后的货坊“归义坊”到药王居住的“光德坊”，需要纵跨大半个长安城。李渔带着苏小舟一路狂奔，顾不得沿途坊市台楼上接连发出的示警哨声。在宵禁中明目张胆地策马穿街而过，这回动静可闹大了。

雨滴噼啪砸在脸上，苏小舟恍惚中醒来，下意识用力攥了攥拳头。

她这是怎么了？指甲应是掐进皮肉，却麻木的几近没有知觉。

“鱼刺……我……”

“可能是中毒，我带你去找药王。”李渔将她的肩膀揽得更紧，一边打马一边在她耳边说：“别怕，别乱动，更别睡着了！”

“不行，我不能这样去见药王。”苏小舟不知哪来的力气，反身一把扯住他的衣襟，“我经常去找他，跟药庐的人都算熟识，这个样子去……不妥！”

李渔这才想起小舟此时的衣着打扮，堂堂东宫副率忽然变作个姑娘，孙大夫身边弟子、仆婢不少，人多眼杂万一传出去，的确容易招人口舌。于是一勒马缰，慢下了前行的速度。

“回我家，让小妹去请孙大夫。”苏小舟强提着气说。

李渔虽然忧心，却知道她惜命的很，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好——，你可一定要撑住！”他果断横拉马缰，调转了方向。

“鱼刺，有件事，我一直想知道。”

生怕她睡过去，李渔立马应声：“你说。”

“我的秘密，你是怎么发现的？”仔细回想前后，李渔应该第一眼就看出她是女儿身，所以才会怀疑她东宫率卫的身份。当时她到底露出了什么破绽？以后可千万要小心了。

“我随祖父学过医，有段时间还算勤奋，男女老少……见得多了。就算单看面相，人身体其他地方长什么样……大概知道个七七八八。至少，男女还是分得清的。你虽然没什么特别……”

有些话声音太小，被耳畔风声改过，苏小舟想想也知道必然不是好话。

“啊——”她一声惊呼。

“怎么了？！”

“你都能看出来，那宫中御医……还有药王孙大夫……岂不是都……”

“别担心。不是每个大夫都钻研这些，尤其那些有大成的老大夫，一辈子专精疑难杂症，很少在市井中给人看病。妇人科更绝少涉及，不会看脸看出什么所以然的。”

苏小舟半天没声，李渔想慢下来看看，她的声音才再次传来，“你知道了我的秘密，得拿个秘密来换。相互有个把柄，以后万一翻脸了，我不至于太吃亏。”

生死关头，她竟然还在惦记这些。

李渔叹了口气，“图努别看个子大，其实胆子特别小，他特别怕老鼠，还……”

“说你自己的。”

“你……，要求真多。好！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

……

雨势渐渐转小，天色也亮了不少。

空无一人的街巷，李渔策马疾速穿行，心中隐忧重重。怀中的苏小舟再度没了声息，好像又失去意识了。

他们离义崇坊已经不远，可是天亮之后才能去请药王，从苏府到药庐来回又是半日功夫……等药王来瞧了，若是束手无策，又该怎么办？眼前还有个更大的麻烦——从偏远的货坊出来尚且周折，再进达官显贵云集的义崇坊就更不容易了！

“啾——”

马儿一声低嘶，崇义坊厚重的围墙映入眼帘。

宽阔的墙头，严密的石壁，精巧的飞檐，显然是货坊无法相提并论的。

沿着围墙到达坊市南面的正门，眼前的景象出乎他的意料。原本应该紧闭的坊门，此时正左右大开，两侧台楼上也灯火熠熠。坊外站了许多人，皆穿蓑衣、戴着斗笠，裹得严实看不清楚面貌。

见有人策马走近，领头一人站出来，“来者何人？要去何处？”喝问声铿锵有力。

李渔犹豫片刻，扬声回道：“鸿胪少卿李渔，有要事赶去荆州苏长史府邸。”

没想到如此一说，那人竟然不再追问，反而挥手示意左右让出一条道来。

一路畅行无阻来到苏府门前，只见门庭高峻的府邸大门敞开，内外灯火通明仿佛正在等他们。向来唯有婚丧嫁娶这样的大事，才能报备县衙在宵禁中如此行事。事出突然，苏家人不可能未卜先知，一定是有别的状况发生。李渔不明原因，却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匆匆下马，抱着小舟直往府中跑。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内迎出，正是小舟的兄长苏泊沧。他还穿着操练时的甲胄，脸色铁青，眼前发黑，看样子是熬了一整宿。

李渔仿佛看到了一道光。大哥在家，这可太好了！他是羽林中郎将，由他去请药王，可比小妹方便得多。

“大哥，我们在外遇袭，小舟好像中毒了。”李渔赶忙迎上去。

苏泊沧迅速从他怀中接过苏小舟，“跟我来——”

“大哥，这毒非同小可，寻常大夫可不行。药王孙大夫旅居长安，得去请……”李渔话还没说完，余光忽然瞥见前院人头攒动。

苏家可没有这么多人……

“大哥，家里发生什么事了？”他警觉地问。

除了苏小舟身份的秘密，苏家藏着的那幅画，也是个随时招致灭顶之灾的祸根！

苏泊沧一言不发，只顾抱着苏小舟往内院跑，直到东厢一处精致的小院外才停下脚步。三层高的绣楼，内外灯火通明，小院三层外三层满是身着甲胄的内府戍卫。

“可是小舟回来了？”

一人从院内迎面而来，一开口，把李渔给吓了一跳。“卢将军，你——”他看了看神色慌张的卢佶，再看看他身后的绣楼，忽然之间明白了。

苏家确实是出事了，长安今夜出了大事——宵禁中，太子殿下私自出宫，来到了属下臣子家中。此事非同小可，若让御史抓住把柄，殿下免不得被苛责。他实在想不明白，殿下明知道后果严重，为什么还要深夜来此。

卢佶与他对视一眼，再一看苏泊沧怀里的小舟，陡然脸色大变。

“我三妹受伤了！”苏泊沧脱口而出。

卢佶这才反应过来，“快带三小姐进去，孙大夫在里面，请他给瞧瞧。”说着，便让戍卫引苏泊沧进去。李渔想要跟进去，却被他伸手拦住。

“怎么回事？小舟哪儿去了？！”他抓着李渔急切地问。

太子殿下深夜出宫，还在苏家待了整夜，他收到消息赶来才知道，是因为小舟出宫后失去了行踪。苏小舟又不是小孩子，从他出宫到入夜，才区区几个时辰，在长安怎么也丢不了的！可是，任他好说歹说，殿下见不到小舟就是不肯回去！

等来等去，眼看要天亮了，来的却是李渔，还带着他的未婚妻——深夜离奇在府外受伤的苏三小姐。王昭大哥说他可能是个麻烦……果然还真是！

看来他还没弄明白，李渔稍稍松了口气，“卢将军，殿下在里面？”

卢佶并未否认，便是确认了他的猜测。

“天快亮了，快点请殿下回去。”

“你以为我不想？！殿下见不到小舟，不会走的！”

“那请卢将军去办件事。”

“什么？！”

“我和小舟……还有三小姐，在城南货坊遇到了贼寇。三小姐受伤，小舟只身抓贼去了。他好像……带了内廷追踪的秘香……”

李渔还没说完，就被卢佶一把抓住，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你见过小舟！太好了！秘香……好，我这就回去调派人手，找他去！”

说话间，苏泊沧匆匆小跑出来，“李五公子，殿下召见。”

“是——”

李渔沉了口气，转身对卢佶说：“你去找小舟、抓贼，我会劝殿下回宫的。”

“好——”卢佶应承一声，转身就走。

李渔在他背后扬声道：“没见到小舟，莫要让贼人死了。”

“放心，我们有分寸。”卢佶头也不回，口气和苏小舟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