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琦这日已不是侍卫打扮,而是像寻常公子哥,穿了湖蓝色的便袍。他手上还提了好多包东西,打开来看,有干粮水果,胭脂水粉,还有女子的钗环。
冷言看着这堆东西,沉默不语。
“冷兄,近日可好”。朱琦瞧了瞧冷言晦涩不明的面色。
“很好。只是多了个累赘”。冷言将手抱在胸口。
朱琦咳了一下,“亭姑娘是我的朋友,我王府的差事走不开,只好麻烦你了”。
“是有些麻烦”,冷言睨了他一眼,“平日怎么没见你给我买干粮水果?还有这些”,他用剑柄拨了拨桌上的钗环。
“你不是只吃肉吗”,朱琦发笑,“这些钗环你也要?”冷言横了他一眼,转身去后院练剑了。
我从后山摘野菜回来,正好撞见朱琦在穿堂。这几日我有了经验,已经能独自上后山活动了。朱琦见我脂粉未施,随便挽了发髻,挎着满篮子野菜,步伐矫健地走进来,着实愣了半晌。
“朱大哥!”我欣喜地唤他,终于有说话的人了。
“嗯”,他羞涩地应了,慢慢回过神来。
“王府那边怎么样?镇南王发现之后什么反应?你跟他怎么说的?他有没有起疑?”我这些天可能是憋坏了,连珠炮似地发问。
朱琦见我热情地凑上来,藏不住地欣喜,面上却强作严肃。他道:“他确实暴怒,已经派出亲卫在全京都搜查了。只是不好闹出太大的动静,只是暗查。”他的眼睛不时地在我脸上游移,“我回去的时候将守门的和马夫处理掉了,没有人知道是我带走你的。”
“处理掉...”只见过一面的,两个无辜的人?
朱琦敏锐地察觉到我的不适,忙解释道,“若留他们性命,只怕第二日就会查到我。”
“我明白”。如果世道如此,我也没有悲天悯人的权利。何况,这只是一本书而已。这些人也算不上真的生命。作者只需敲一敲键盘,就能轻易抛弃他们。
我看向朱琦,岔开了话题。“那天他杀了一个侍卫,你记得吗?”
“嗯”,朱琦小心地留意着我的反应,“...那个侍卫是个暗探,我将他引去的。”
“为了引开镇南王?”
“是”,朱琦心虚地瞟着我,大概是怕我怪他又害一人。我却只是震惊:当时我有心无意地给了他一个眼神,他就迅速布了这个局?事发得如此仓促,他怎能处理得如此周全?
“那你给我的衣裙是什么时候准备的?”我盯紧他的眼睛。
“我...我是...”,朱琦突然吞吞吐吐起来。他难道是一直准备着,想着寻机带我私奔?
这时他耳根红扑扑的,眼神闪烁,还真是一副小九九被戳破的样子。我瞧着朱琦这一张青涩纯情的脸,却不知他对风亭晚到底还有多少未付诸实践的肖想,以后不会统统使在我的身上吧。我警惕地瞪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冷言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院进来,在门边抱着手对我说,“不做午饭了吗?”我见他的面色似乎有一丝冷意,忙借着他的话,离开了这个烂摊子。
冷言打量了朱琦的面色。“她是你从镇南王府带出来的?”
“是”,朱琦眼神有些闪躲。冷言对他而言,是朋友,却又像兄长。他知道冷言耳力极佳,一定听到了他和风亭晚的对话。
“为了她?你值得冒这样的险?若是镇南王发现,你可知道会有多大的麻烦?”冷言沉声道,面色颇为严厉。
朱琦抬起脸,眼神里充满少年人的倔强。带风亭晚到这里,这是他从小到大唯一冲动过的事情。“她自然值得。况且,我有本事不被镇南王发现。”
冷言不语,只是端详了朱琦神情,默默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你小心些。若遇到什么麻烦,务必立刻知会我”。说完,他又与朱琦闲话了些许,便回去后院练剑了。
我在厨房对着两只圈养起来的兔子发愣,想宰了它们,却不知从何下手。我望了望穿堂,正巧看见冷言从穿堂出来,微皱着眉。
“冷言”,我欣喜地叫住他,“快来帮我杀兔子”。
他看见我,似乎眉皱得更深了。犹豫之后,他还是过来利索地将兔子处理了。
我做饭的时候,他却没有离开,直看得我后背发麻。我放下刀,面向他道:“你有话说?”
他打量了我片刻,似乎突然对我产生了些兴趣:“你是镇南王府的什么人,如何与朱琦相识?”
我惊奇地望着他。之前朱琦说他“不理俗事”,确实不假。我们相处这么久,除了第一次见面,他从未过问我的身份,甚至鲜少与我主动交谈。怎么现在突然问起这些?
我瞟了一眼在穿堂收拾东西的朱琦,回忆起来他说过冷言“不近女色”。不近女色...近男色?很有可能啊?平日里他与我说话,十个字都嫌多。可我瞧他方才分明跟朱琦聊得火热。难道是他心里有了朱琦,才刻意与我保持距离?
我转了转眼珠,见他表情凝重,认真组织了措辞:“我孤苦一人在京都,父母兄长都在极远的地方,朱大哥是看我可怜,才帮我逃出来的。”
他眯起了眼睛,“你是镇南王的小妾?”
“啊”,我囫囵应了。让他以为我是已婚妇女也好,起码勾引朱琦的几率小些。不如我再加把柴火。“原本在家是定了亲的,谁知被镇南王强擄到京都。等风声过了,我还要回家成亲的。”我眨了眨眼,无辜地看着他。
他的眼如深潭,看不清是喜是怒。
我咬了咬嘴唇,“嗯...反正我对朱琦没有非分之想,你放心。”听到“你放心”三个子,冷言又皱起了眉,看起来很不放心的样子。
我赶紧给他开了一颗定心丸,“你看你,武功好,又帅。是我,也会喜欢你的”。
他的眼睛却随着我的话瞪大了,不可置信地盯着我。不幸的是,我看见朱琦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门口,用同款表情看着我。嘶...这怎么办。我的眼光在他二人脸上逡巡:朱琦痴迷于我,冷言暗恋朱琦,如果朱琦听了最后那句,误会我喜欢冷言,不就成了一个闭环?岂不是一段...三人畸恋?
我们六目相对,尴尬极了。
“呃,我要做饭了,你们出去...说会儿话?”我生硬地打破了沉默。两人倒是识趣,各自走了。
多了一个人,吃饭却更安静了。
熬到打猎的时候,朱琦坚持要陪我上山。于是我们两人同行,他带上了随身的佩剑,将床头那把剑给我用。
我们并排走着,氛围却像是夏日雨前闷热的空气一般,让人怎么都舒服不起来。
“这把剑很锋利,是什么来头?”我扯些闲天,调节气氛。
朱琦斟酌了一下,道:“是我家祖传的剑,父亲临终时交给我的。”
什么?祖传的剑,给我打兔子?你这痴情侍卫的人设是立住了,但是心眼儿缺了点儿吧?我按耐住用剑柄敲他头的冲动。”既是这样,我断不能用它打猎。我们回去换一把吧”。说着我转身欲回去。
朱琦却拉住了我的手臂:“你可以用它。”那语气十分郑重,就像在说:这是我祖宗留给我未来媳妇儿的剑,现在交给你了。
“...”我噎住了。我了解朱琦对风亭晚的忠诚,所以才肯跟他来这里。可我记得朱琦不是这么把持不住的人啊?这要是让冷言瞧见了,还不一刀结果了我?不行,我得治治他的痴病,才能保自己的命。
“你家祖传的剑,我不能用。我们回去。”
我试着抽回手,却被朱琦牢牢攥住。僵持了一会儿,朱琦突然低声唤道,“亭儿...”。
坏了,他这是要表白?我一惊,试图挣开他,却拗不过他的蛮力。
朱琦用真诚的眼神望着我,倔强地道,“我就想让你握着它。你说你要学功夫,想要有自保的能力不是吗?那你就拿着这剑,让我教你。我立即稍信去王府告假,在这里陪你。”他顿了一下,见我迟迟没有反应,有些急切。
“让我保护你,好吗?”
我望着他,见这少年的脸上流动着痴迷的、近乎哀求的神色。我记得在《厉害了王妃》里,他是因为对风亭晚的爱,葬送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他阴差阳错地喝了本该是给风亭晚的酸梅汤,中了慢性剧毒。他没有去为自己找解药,而是强忍着痛苦,一力揪出了下毒的人,顺便扳倒了文淑。后来文淑反扑,派死士暗杀风亭晚。朱琦又解决了死士,自己毒入骨髓,才终于获得风亭晚的青眼,在与她缠绵三日之后,走了。
我拂开朱琦的手,无不郑重地道,“朱琦,我知道你的情意。可你得明白,你的痴情,应该对值得的人付出。我对你有何恩义,值得你的这番情意?何况你的痴心,日后恐怕会害了你的性命。你记住我的话:你不能跟我在一起,绝对不能。”
朱琦一字一句地听着,神色渐渐凄切。他不肯明白我为何如此决绝,只是摇头,眼眶有一滴热泪掉下来。
见这个翩翩少年在我眼前落泪,我亦于心不忍。我轻轻回握住他的手臂,语重心长地道:“听我说,我与你确实没有缘分,强求只能给你带来灾祸。可喜欢你的人,也在你身边不是吗?”
他睁大了泛红的眼睛,迷惑极了。
我斟酌了一下。“我们回去,看看冷言好不好?”这种事还是当事人说比较好,我想。
听到冷言的名字,朱琦的神情忽地增了几分痛苦,他失声哽咽道,“你...真的喜欢他?”
这哪儿跟哪儿啊!“不是,是他...”
“朱琦。”我被一声低沉的嗓音打断,看着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身后的冷言,浑身一僵。我颤巍巍地放开抓着朱琦的手,眼睛却瞟着冷言,生怕他随时会拔剑,将我砍了。
好在冷言只是抱着剑,凝视着朱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出息,跟一个女人哭哭啼啼的”。
我目瞪口呆,这时候,他不来安慰,居然来骂人?还有,这关男人女人什么事?!
朱琦被他激怒,吼道:“不用你管!”
冷言道:“我不管你,恐怕接下来就要寻死觅活了”。我倒没发现,他的嘴原来这么损,句句戳人心窝子。
“冷言!”,朱琦的脸一阵白一阵红,忽然吼了一声,拔剑向冷言劈去。
这展开,始料未及。这是两个男人争我的戏码,还是我跟男人争另一个男人的戏码?只见两人缠斗起来,朱琦用了狠劲,却始终近不得冷言的身。他愈发狂躁,没了章法,几乎是乱砍。
“哼”,冷言那边倒是游刃有余,气定神闲,“看你这样子,倒真是被她迷了心性。”
“不许辱她!”朱琦大喝一声,攻势更加猛烈。
他二人缠斗,我却在一旁看得起劲。朱琦和冷言的武力值相比,完全不在一个级别。虽然朱琦现在乱了分寸,却仍然能看出来其招式、速度、力度、都远不及冷言。学武功,果然还是得抱冷言的大腿才行。
我心念一转:要抱大腿,必然先得帮他完成心愿。这两人大打一场,会不会反而迸发了激(基)情呢?我会心一笑。
接着他二人斗了一个时辰,没有要停手的意思。我远远坐着,已经开始数菊花的花瓣了。身边的最后一朵菊花的花瓣被我扯完。我终于耗尽了耐心,起身喝道:“停手!”
朱琦闻言立即停了手,冷言便也没有再动。朱琦大口地呼着气,不只是气的,还是累的。
“你”,我指着冷言,“是不是喜欢他?”我又指了朱琦。
两人俱是一愣,僵在原地。我打量着二人如出一辙的错愕表情,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反应...好像不太对?
冷言忽然噗哧了一声,侧过身去,憋着嘴角摇了摇头。他平时冷着脸,这大概已经是狂笑了。朱琦脸上转过好几种神色,终于明白过来,颇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冷兄是不近女色,不是断袖”。
这下轮到我涨红了脸。我尴尬地笑了笑,讪讪地问,“你们...只是好朋友而已?”
朱琦看了看憋笑的冷言,也不情愿地染上了点笑意,“是”。
我发誓,这回我是真的翻然醒悟了。极度的尴尬中,我夸张地摆手道,“那你们还打什么,都给我打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