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拜师之后,我白天与冷言练剑,傍晚出去打猎。打的猎物越来越凶猛,野猪、熊、猞猁。最开始吓得我从树上掉下来的蟒蛇,也被我抓回家做了几天宠物,然后放生了。
朱琦每月回院子一次,前两回见到我都要楞半天。大概是一时不能接受我这么野的样子。或许是我变化太大,朱琦对我的痴心似乎渐渐淡了,不再提那家传宝剑的事情了。
在冷言的指点下,我的武功日渐进益。有时只需稍微的点拨,我就能将许多的诀窍轻易贯通,领会之快,连我自己都吃惊。照这看来,风亭晚或许是个隐藏颇深的高手,而我,则在冷言的帮助下急速地攫取着她的功底。
冷言是个极其孤傲的人,对除朋友之外的人,他大概都不屑于多说一个字。但他的朋友似乎又极少。我与他相处半年,也只见他与朱琦一人相交。
他日日教我练剑,在见证我神速的进步之后,他从初时的对我不屑,慢慢开始有些欣赏,到后来居然十分认可我了。很快,我便不用自己先给饭菜验毒,也不用自己拖肥野猪下山了。院子里的日子变得安乐滋润了起来。
我知道,这样的安宁,只属于院子里的这方天地。出了院子,就是风声鹤唳,处处危机。冷言本与我素不相识,半年过去,我们也默契地不去探究对方的身份背景。这份难得的清宁安稳,莫说是穿越来这里之后,就算在原本的世界,我也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自从一只脚踏入大世界的浪潮,我就不得不在激荡的湍流中摔打,从此一日不得清闲。
渐渐地,我开始沉溺于院子里的生活,对冷言的感情也似乎多了几丝依恋。
这日朱琦回来,我们三人一起练剑。
“亭姑娘剑法不错,是自小学的吧?”朱琦问。那次山上之后,他只叫我“亭姑娘”。
“我不记得了”,我收了剑,“刚开始的时候还接不了接师父几招。可见是师父教得好。”我拍马屁的功夫算是练出来了。任冷言高冷如斯,有时也能让我哄得暗自得意洋洋。
朱琦听我叫冷言“师父”的时候,脸色总是有些黯淡。他看了看冷言。
冷言今日似乎对我的奉承不太受用,随口道:“她底子本来就不错,只是脑子坏了”。
喝,这人还挺记仇,我骗他一次,他记了半年。
“我脑子挺好,多谢师父关心!”我冷不丁向冷言刺出一剑,他不防,竟然被我逼退了两步。我欣喜地看了看朱琦,炫耀地抬了抬下巴。“如何?”
朱琦抱手笑道,“常言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冷言哪忍得了被我们一唱一和地嘲讽。只见他眸色一暗,冷笑一声,鬼魅般地绕到朱琦身后出剑,迫使他也加入战局。看这样子,他是打定注意要炫耀一番实力了。
我与朱琦两人联手进攻冷言。我专攻他上身,朱琦则去袭他底盘。冷言一心二用,威力锐减。眼看一时我们似乎占了上风,冷言却忽然发力从一个空隙突破,反手使出一个诡异的剑招。我们急忙回身,尚未反应过来,手中的剑就已经被瞬间击飞。冷言的身手已是极佳,可更令人惊叹的是敏锐的观察力和沉着的耐心。一旦敌方露出破绽,胜负便只在一招之间。
我捏着手与朱琦不甘地对望一眼,向冷言嗔道,“你藏私,这招怎么从未教过我?”
“你才跟我学了半年”,冷言用脚挑起我的剑,“没见过的多了。”
我接剑,拱手道,“那就还请师父倾囊相授了。”
“那可不行”,冷言将另一柄剑还给朱琦,“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果然冷言还是那个冷言,嘴上也从不肯落下风。我假笑了一声,向朱琦示意,又与冷言缠斗在一起。
因为武功近来颇受朱琦的认可,我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渐渐觉得那院墙外的世界,似乎不足为惧了。我的脑子里开始盘桓着一个念头,想要出去探探风声。
下午的时候,我试探地跟朱琦和冷言提出要去外面逛逛,遭到朱琦的强烈反对。
“这都半年了,外面的风声应该早就过了。”我死皮赖脸地央求道,“我可以带着面纱,不让别人看见我的脸。”
“镇南王派出去的人虽然少了,却还有人还在执行搜寻你的任务”,朱琦的神情少见地严肃,声音更是严厉。“你带面纱,不是更引人注目?”
“那我就不带面纱。我现在素颜,再点些麻子。别人根本看不出是我。”人尽皆知,美女卸妆,可以有易容的奇效。
朱琦板着脸,态度坚决。“不行,太危险了。”
我只觉自己撞了一面铁板,努了努嘴。转眼撇见冷言坐在一边,淡笑不语。我忙用眼神向他求助,正巧对上他抬起来的眸子。他微微扬眉,不成想真的开口了。
“我陪着她,当不会有危险。”
我立时兴奋起来,藏不住笑意,投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又期待地看着看着朱琦。
朱琦几乎是瞪了冷言一眼,只得到一抹淡定的回视。见一贯沉着的冷言都叛了变,朱琦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妥协道:“罢了,我跟你们一起走,正好今天也该回去了。”
“好!”我几乎跳了起来。朱琦皱眉看着我,被冷言淡定地拍了拍肩膀。
我雀跃地换好了装扮,在门口与牵马的朱琦和冷言汇合。朱琦还是穿着他的便袍,无甚新奇。冷言则少见地换了一身米白色的春衫,看起来像个寻常人家的公子。我们翻身上马,三人一起林间沿着小道向东行去。
朱琦直接回了王府,临走前千盯万嘱让我们小心。辞别之后,我与冷言便去了京郊的河边。
正值立夏,是百花齐放的时节。许多男男女女赶马驱车到河边游玩。我听路过的人说,入夜时,会有女子在河里放花灯。我脸上点了麻子,一身素裙,与冷言并排走在河边。
因我很久没有见到外人了,十分兴奋,看什么都是稀奇。我在河边或走或跑,一边享受着河风,一边扯着冷言看花。他比我高一头,冷清的神情与河边的热闹格格不入,望上去却又让人安定的感觉。
“这是海棠”。我兴奋地道。“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你瞧,是不是很贴切。”
冷言看了看海棠树上的花,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我又拉他到另一边,指着一颗开着淡粉色花的树。“你能分出这是桃花还是梅花吗?”我笑着问。
冷言摇头。
“笨”,我说,“这是梅花,单瓣梅花。”
冷言睨了我一眼,“你练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话的。”
“那是我有求于你”,我睨回他一眼,“今天不一样。我们只谈风月,不谈国事”。
他被我逗笑了,眼里浅浅的一汪笑意,霎是好看。
我忽然移不开眼睛,下意识地复制了他的笑容,“不如你念诗来听听,就念梅花的。”
“我不会”,他淡淡回答。
我这才想起他从小就是孤儿,后悔戳了他痛处。为了弥补歉意,我恳切道:“那我给你念吧。”
我思索了片刻,吟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念着,我忽然叹了一口气。这首诗恰恰合了风亭晚的身世:“寂寞开无主”,“一任群芳妒”。只是风亭晚的性情不那么高洁,没有“无意苦争春”,也没有“零落成泥碾作尘”,她的情人倒是零落了不少。
风亭晚最擅长以美色勾人。男人将她作为猎物,却不知自己成为了她手中的棋子。相反,我的性格争强好胜,想要的喜欢自己追求,最不能忍受异性对我像对待猎物一般。可恨风亭晚留下的情场孽债,如今却要我来偿还,使我安宁不得。
我摇了摇头,决定换一首风月的诗,扫扫满脑子的晦气。
我缓缓吟道:“冰骨清寒瘦一枝。玉人初上木兰时。懒妆斜立澹春姿。月落溪穷清影在,日长春去画帘垂。五湖水色掩西施。”
这首将梅花比作美人,与此时的场景最相称。
“如何?”我笑看着冷言,不知是不是因为诗的意境,我忽然觉得冷言清俊的容貌晕染出了些高洁的气质。
我忽然想到,冷言与镇南王、闻远舟和朱琦是不一样的。他是第一个没有见过风亭晚的人。他对我嫌弃也好,维护也好,都是纯粹的,不带情欲杂念的。
我端详着冷言,却见他也望着我微微失神。我想了想,忆起他从小投身江湖,没正经念过书,或许不喜欢听诗。我这样卖弄,也未免冒犯。于是,我拉着他从梅树下走开了。
傍晚的时候,果然见有成群的女子拿着花灯来到河边。她们将心愿写在字条上,放在花灯里,只等入夜放出去。此时她们坐在湖边交谈,不时低头轻笑。一个女子看见了冷言,羞涩地与旁边的女子耳语。很快,那群女子都注意到了冷言,窃窃私语。
偏我在山里打猎久了,耳力出奇的好。
“那个白衣的公子好生俊俏。”一名女子痴痴说道。我不由露出笑意,转眼去撇冷言的脸,确实俊俏。
“是啊”,另一人附和,又遗憾地摇头,“只是他神情冷冷清清的。怕是不好相与。”
这姑娘眼力倒好。又听先前的女子道,“他身边跟着的那个,莫不是他的娘子?”
我心下一颤,陡生一丝羞涩。在我看不见的角度,冷言背在身后的手也动了一动。
“不像,他们隔得那么远,也不见挽着手什么的。莫不是丫鬟吧。”
嗯?不是娘子,就得是丫鬟?这小女子脑子是不是不太正常?
“可我觉着他们挺登对的。”
诶,这个小姑娘倒是会说话。
“哪里登对?瞧那女子的打扮,又不施脂粉,应该是个村姑,长得漂亮些罢了。”
我没忍住,“噗”了一声。冷言应声转过头来,满眼戏谑。
我差点忘了,他的耳力比我还要好。我跟朱琦在山上说话,他在院子里都能听见。只是不知道...他对这些小姑娘的话作何感想?
“从来只听过富家小姐喜欢穷书生,那有俊俏公子喜欢穷村姑的?”
我只觉胸前中了一把冷箭,咬牙切齿道,“怎么你是俊俏公子,我就是穷村姑了...”
冷言憋着笑,道:“不是你自己扮成这样的吗?朱琦带回来那么多脂粉,谁教你不用。”
“我若是涂脂抹粉地出门,不是等于叫人来逮吗。”
冷言扬了扬眉,无可奈何的摇头。我眯起了眼睛:真、是、个、俊俏公子。
很快入夜,那群女子放完河灯,成群结队地回家了。我与冷言也尽了兴,去附近的客栈投宿。这客栈是专程修在这里,接待来京郊游玩的客人的。我们要了两间,各自回了房间。
虽说是自己吵着出来的,真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又隐隐地不能安心,只觉背后一阵阵地发寒。我捂着胸口从床上坐起来,深吸了一口气,索性翻身下来,去大堂买了几壶酒,来到冷言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