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殷皱了眉，显然并没有被说服。

我淡笑了一声，接着道：“那日夜里，我扮成如意从书房回来，被三夫人刁难的时候，我记得你们对我说的话”，我看了一眼二人惊异的神情，“虽然你们是对如意说的，但既然我领受了你们的好意，就应该还给你们。”

二人沉默了片刻。这时软竹终于止住了微微的啜泣，柔柔地开口道：“可是...四夫人...夫人不走，软竹也不走。”

这个丫鬟倒是难得的有义气。我点了点头，道：“等局势稳定了，我自会想办法救你们夫人出来。你二人可以先行离开，也可以留在京城，等着日后与她汇合。”

二人听了，对望了一眼，又朝门内远远探视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向我告了辞，沿着长街逐渐走远。三夫人和梅香的尸首还停在街上，带着刺目的血色。

待我回到风亭钧身边的时候，空地上已经开始了屠杀。男丁被成群结队地拉到空地上，干净利落地了结之后，尚留余温的尸首又被拖至院外，堆放在长街上。余下尚未被杀害的男丁蜷缩在地上，早已失了魂魄，没了活人的气息。而女眷们看着眼前血腥的屠杀，又想到自己即将被充为官妓的命运，皆悲声呜咽，不知是为了陨命的人，还是为了自己。

我只觉耳中嗡鸣，实在无法再待下去了，于是向风亭钧道：“兄长，玄旗营的资料都收缴了吗？”

风亭钧点了点头，“都收了，正在清点。”

我忙道：“我领人带回库房清点吧。兄长回来，到库房来寻我便是。”

风亭钧看了我一眼，忽然道：“晚儿，你在这府里困了三年多。这些人里，就没有你痛恨的人吗？若有的话，你只管讲出来，哥哥替你出气。”

我知道，他说的‘出气’，恐怕是比活剐更残忍的手段。我眉头跳了跳，抬眼道：“兄长的好意我明白。但我既已手刃了镇南王，与他们之间的冤仇就已经算清了。我不需要再痛恨他们中的任何人。”

风亭钧听了，似乎倒有些遗憾。他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将清点玄旗营资料的人交接给了我。

于是我向他行了礼，带着人马逃离了身后的修罗场。

回到皇宫的库房，我立即命令众人在玄旗营的资料中挑选冷言相关的文卷交给我。

几柱香之后，便有士兵捧了一个颇有厚度的册子到我手边。我接过来一瞧，见封面上写着《杀手名册--冷言》。

看这本册子的厚度，玄旗营应该对每个杀手的经历都有详细的记录。

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册子翻开。

我翻到第一页，只见上面写道：“冷言，半岁入玄旗营，由营主洛问天抚养。”

半岁？

我忽然震动。

也就是说，他是一生下来就被带入了玄旗营？！

到底是什么样的父母，既然生下了他，为何要将他抛弃，还要弃到这样一个刀尖上舔血的地方？

我接着读道：“冷言三岁初，洛营主见其性情沉稳，颇有根骨，遂渐授其武艺。八岁有小成。”

我不由惊疑，三岁的小孩子，怎么会有性情沉稳一说？恐怕只是因为他日日待在玄旗营中，失去了普通孩子本该有的朝气而已。

“冷言八岁半，接受营主试炼，投入深山，三日，重伤，性命无碍。”

每看一字，我的身体便寒了一寸。

我怔了半晌，才从遍体的寒意中恢复了神识。

冷言说他八岁开始闯荡。可是他闯荡的并不是那个传说中快意恩仇的侠客江湖，而是一座不见天日的深山，一个以人血为生暗场。

“三日，重伤”。

我反复默念着这几个字，想到自己第一次去后山打猎的时候遇到的那几只野兽。那是我已成人的心智、十八九岁的身形，加之有风亭晚的武功傍身，尚且险相环生。但那时的冷言是个八岁的孩童。只有八岁啊！

他是在怎样的惊惧和绝望中熬过这三天的？

我缓缓地将眼光移回书上。

“冷言九岁，第一次执行暗杀人物。目标，尚书林氏长子。冷言潜伏与林氏私塾三月。后因与林氏交好，冷言欲抗命。营主将其吊罚十日。冷言手臂脱臼，痛苦不堪。获赦免后，由营主亲自医治。冷言遂将林氏长子毙命与私塾后堂枯井。”

我攥紧了手，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掐得生疼。

“冷言九岁半，暗杀将军周氏嫡女。如周府为小童，两月，周氏中毒身亡。”

“冷言十岁，暗杀十五公主。冷言入徳妃栖霞宫，假扮太监，伺候洒扫。一月，十五公主薨。”

“冷言十一岁，暗杀齐王幼子。冷言潜伏于齐都与其结识。一月，齐王幼子殇于酒肆。”

从这些记录可以看出，随着年龄和经验的增长，冷言潜伏和杀人的手段日趋娴熟，到十四五岁后，他执行一个暗杀的任务只需要短短几天的时间。幼年的时候，他的暗杀对象几乎都是同龄人。因为他还是个稚子，不易引起注意，也就几乎没有失过手。可是到了十五岁那年，他终于执行了第一个针对朝廷重臣的暗杀任务。

“冷言十五岁，暗杀户部侍郎刘氏。冷言扮作门生投奔。刘侍郎警敏，不能轻易近身。冷言以其小妾偷情为由，引刘侍郎前往一城南小院诱杀。冷言与护卫拼杀，身中数刀，终将刘侍郎扑杀。遇京兆尹围捕，冷言险胜逃脱。”

这是他极少数的一次失利，在那之后，他便学会了凡事安排周全，确保万无一失之后再动手，一击定成败。

那之后，他接的任务便越来越重要，也越来越凶险。他常常需要孤身潜伏在诸侯国，诱杀对皇帝有威胁的重臣。不时还要追踪江湖势力，铲除他们的头目。这些人身边往往高手众多，一个细微的失算便能为自己带来危险。好在冷言的武功在玄旗营中已经粹炼得极致。就算在极度危险的环境中，他也往往能全身而退。

只是他最大的一次危机，并不是在暗杀任务中，而是在玄旗营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