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我醒来的时候,看见冷言正在收拾包袱。我用手肘撑起身子,懒洋洋地问道:“要上岸了么?”
冷言转头还给我一个浅笑,点头道:“船上损毁的物件太多,需上岸购置一些。”
听到“损毁得太多”,我的脸上忽地烧了起来。
这些日子我们疯起来的时候,确实破坏力十足。我咳了咳,赶紧应了,起身洗漱。
我们将画舫停在码头,雇了一个工人替我们看船,然后买了两匹马去了最近的镇子。
我依旧扮成一个男子,以便行动。
镇上的人说着与我家乡相近的方言,让我备感觉亲切。我来到一个卖首饰的摊位上,拿起一个做工简单,但是颇为美观的步摇。我举到冷言的面前晃了皇,问道:“好看吗?”
冷言尚未说话,只听老板娘插话道:“公子眼力好唷!这是我女子巧儿最喜欢的一支。先前做完了说个人喜欢,还不让我卖呢!”
我抬了抬眉,问道:“你女儿,漂亮吗?”
老板娘呵呵笑道:“唉呀,不是老娘我夸,我们女儿是三街六舫公认的漂~亮~”
我皱眉道:“那我可不能买你这个步摇。我家那位若听说这是个漂亮姑娘做的,要吃醋的。”
我瞟了一眼冷言,见他满脸写着“胡闹”。
“诶,公子你这么说就不对咯。我看公子你这么俊,夫人一定也是个美人哇。这个,美人当然相信漂亮姑娘的审美了对不对?反正公子你买这支步摇回切,保证哄得夫人开开心心的。”
我咂了咂嘴,“你说的也有道理,帮我包起来吧。”
老板娘喜笑眼开,将步摇包好交给了我。
离开摊子之后,我将步摇塞到冷言手里,道:“老板娘说,把这个给你,就能哄得你开开心心的。”
冷言斜了我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步摇收进袖子里。
镇子只有一条主街,我们却晃晃悠悠地花了近两个时辰才逛完。将近晌午,我们进了一家饭馆,点了些可口的酒菜。
等饭后甜汤的时候,我用手撑着脸,将筷子半叼在嘴里,向着冷言嘟囔道:“好多天没正经吃顿饭了,看我都瘦了。”
冷言溺笑地看了我一眼,忽然眼神移到我后方,面色一沉。
我低声问道:“怎么了?”
冷言面上没有波澜,“你后面的人带了刀,似乎一直在监视我们。”
我若无其事地半侧过头,向后瞟了瞟。果然见有好几桌的人都将右手放在腰部附近,时不时的瞟向这边。
我们一直将踪迹掩藏得很好,怎么会有人跟踪?派这些人来的,究竟是皇帝,还是洛问天?
我与冷言交换了一个眼神,见他向我微微点了头。于是我们两人同时离开座位,向门口掠去。
只听身后一声尖哨,立时又好几个执刀的人出现在门外,将我们逼退回了大堂。堂内的百姓纷纷逃散,很快饭馆和街上都没有了闲人。
我与冷言对视一眼,拔剑攻向各自面前的人。
这些人显然是受过严苛的训练,互相配合默契,一时之间难以找到突破口。
忽听冷言在身旁低声道,“右前方,灰衣人。”
我留意了一下他说的那个人,果然见他身法比其他的人稍差些。于是我与冷言配合,冷言去攻那人,我则抵挡左右的援助。
那人果然招架不住,很快就中剑毙命。
对方见状,忙合围过来,试图形成新的阵型。
我与冷言自然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顺着切口迅速解决了周围的几人,突破了包围圈,冲了出去。
来到街上的时候,我们忽然停住了脚步。
街道两侧都已经被持刀的人拦截。屋内的人也冲了出来。
我巡视了一圈,在人群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心脏抽动。那人也无意隐藏,走到人群前面,对我道:“晚儿,跟我回去。”
那人身着繁复的铠甲,正是不久前与我们郑重辞别的风亭钧。
我定定地看着风亭钧,声音微寒:“兄长,你先前承诺放我们离开,为何如今又食言?”
风亭钧深吸了一口气:“我身为人子、人臣,自然不能对父皇隐瞒此事。我已经尽力劝说父皇了。只是...”
果然如闻远舟所言。他对风亭晚的怜爱,终究是敌不过父子的血脉相连。
只是,他们想要的,都已经垂首可得了,为何还要盯住我不放?
我心中怒气翻腾,沉声道:“只是他不肯放我,要我一直做他的工具,是吗?”
风亭钧皱眉道:“晚儿。那是父皇,你休得言语不敬。”
“我管他是谁!”我怒喝。
看着风亭钧惊异的脸色,我试着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兄长,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风亭钧没有答话。
片刻,他忽然看了冷言一言,向我道:“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放你离开。只是...你身边的那个,他必须得死。”
冷言?
我惊讶地看向冷言,却见他神色如常,似乎早料到风亭钧的话。
我缓缓转回视线,问道:“为何?”
风亭钧道:“他是玄旗营的人,效忠于前朝皇帝。”
我皱了眉,摇头道:“玄旗营早就已经没了,前朝残部也已经不成气候了。为什么还要对冷言赶尽杀绝?”
风亭钧深深地看着我,缓缓道:“晚儿,你真的不知?”
“他是风于臻的私生子,是钦定的下一任玄旗营主。”
“!!!”
我心下剧震,缓缓看向冷言。
冷言迎上了我的视线,眸中没有波澜。
看来风亭钧所言不虚。冷言...真的是前朝皇帝风于臻的余孤。
如此一来,从前许多的事,便都解释得通了。譬如,洛问天为什么对玄旗营其他的杀手从不手软,却肯费心保住冷言的命。又譬如,冷言为什么总能从洛问天的手下全身而退。
我也终于知道冷言的血海深仇究竟为何了。
燕王通过风亭晚扇动镇南王谋反,又借勤王的名义弑君篡位。冷言的家与国,俱是亡在燕王的手中。按熊猫的设定,他黑化之后复仇的对象,原来竟是风亭晚、闻远舟和幕后的燕王。
我还记得,他被洛问天掳走,带去过聚集前朝残部的山谷。他是否就是那个时候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很有可能。
从他回来之后,我能察觉到他言语间在隐藏着什么。
可他依旧抛弃了一切,选择了我。
先前我以为冷言是因为知道了书的真相,所以不再执着于世事。可是这样的身世仇恨,谁又能轻易揭过?他本性原是虎狼,如何甘心与我做竹林中的闲野鸳鸯?
原来,他对我的情意,早已超出这诸般执念了。是我愚痴,竟不曾看清。
我胸中翻涌,捏紧了冷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