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我身边的人,就算一开始对我鄙夷不屑,最终大多都能抛弃成见,甘心听我的号令。若是将来,我们改革了科考吏制,给女人读书、习字、参政的机会,社会的成见大概也会渐渐改变的。”
“至于权争的事,你自然比我了解。要在极权上立足,想来是十分凶险的,不然,你父亲也不会设立玄旗营这样的机构。我有时也在想,这庞大的帝国,连维持统治都是件难事,更别说要推进社会根本性的变革了。”
“但我心中仍存有一丝侥幸。你我与以往的任何上位者都不一样。他们只能走争夺权力的老路,而我们,却大可以创造一番新的天地。”
冷言看向我,迟疑道:“...新的天地?”
“我手上的技术,过去只用在设计军械上。可是,它们也可以用来改善民生。譬如耕地、纺织的机器,譬如更快捷的交通工具。若整个社会在我们手上蓬勃发展,民众的生活日渐提升,谁还会想着去造反呢?”
冷言看着我,眼中渐渐盛出光芒,忽然又转而阴沉下来。
“世人短视,恐怕又将这些技术的图纸视为绝世财宝,转而来争抢。先前便有人因为发现了新的矿藏,被一群恶狼扑得连骨头都不剩。”
我道:“你我岂是柔善可欺的羔羊?你是玄旗营出身,我是统战的将军。谁会比我们更擅长以武力治国?非为不能,不愿罢了。但若有人居心不良,那便算他倒霉了。”
冷言与我对视一眼,终于露了些笑意。
“这个皇帝,我倒觉得不妨一做。毕竟,没有人比你更能体会世道的黑暗,也没有人比你更能抵抗这滔天权势的诱惑。若你愿意倾力改变这个国家,那将是天下百姓的福祉。“
或许,这更是他原本的宿命。
《王妃》的原著停在了燕王登基、犒赏四方的情节。但冷言和洛问天仍然执掌着传国玉玺和前朝残部。终有一日,他们同样会起事、会胜利。冷言会顺利登位,成为皇帝。只是那样的新朝,恐怕只是新瓶装旧酒。压榨、不公、黑暗、杀伐终将无止境地循环。
而如今,一切都将不一样了。
冷言默默叹了一声,终于拿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
“也罢,你说的或许是对的。”
我挑了挑眉,“自然是对的,俗话说了:‘老婆说的,都是对的’。”
“老婆?”,冷言歪头眯了眼,“是你们那里对妻子的称呼?”
“是啊”,我道:“就是指等我熬成老婆婆了,还是你的妻子。”
冷言扬了扬眉,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寓意不错。”
双方军队在边境相持了许久,终于在六月的时候,爆发了战役。
这场战役打了两日。最终我与冷言、闻远舟联手将风亭钧从马上擒获,太子的军队才缴械投降。
中军帐中,风亭钧看着我们,目光森寒。
他对我恨恨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
风亭钧虽然在战场上手段暴虐,对我却始终不错。除了上次追杀冷言之外,他几乎是处处维护着我。
我沉默了半晌,沉声道:“兄长。你上回跟我说,你是迫不得已。现在我也只能对你说,我是形势所逼,不得不这样做。”
风亭钧听了,发狂似的笑了。许久,他才停下来道:“好一个形势所逼呀。你不过是想让你的情郎上位罢了。”
“放肆!”一个副将怒道:“休得对陛下不敬!”
风亭钧没有理会他,兀自接着道:“你们恐怕早就有了狼子野心。我真是后悔,当时就该将你们三人一起宰了!”
那副将再也听不下去,向冷言请示:“陛下,是否立即诛杀?”
冷言看向我。我则定定地望着风亭钧,没有说话。
只听风亭钧继续道:“你那情郎不过是个**生下的孽种。而你,弑父弑兄,也是个六亲不认的贱种。”
我皱了眉头,默默听着风亭钧的谩骂,半晌,才抬起头来,向冷言道:“将他押送回京,与风于淳软禁在一处吧。”
风亭钧听了我的话,忽然愣了神。静默了片刻,他沉声道:“父皇果真还活着?”
我向他点头:“是。毕竟我叫了他近二十年的父亲。我不会杀他。”
“兄长”,我深深望着他,“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就会保你周全一日。”
风亭钧听了,却只是低头冷笑。两个士兵进来,将他架了出去。
我五味杂陈,与冷言、闻远舟留在帐内。
冷言走到我身前,轻声道:“你不杀他,他却未必领你的情。看他方才的样子,将来恐生余祸。”
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是他在身边安慰我。我们既然已经解了困局,又何必逼他到死路。软禁对他已是十足的折磨。多派些人看守,让他安度余生吧。”
冷言点头,揉了揉我的肩。
忽然外面吵嚷起来,有士兵进来,慌乱道:“太子他...风亭钧他挣脱了绳索!”
我立马掀开帘子,冲了出去。
军营中有些混乱,看不清情形。我向人聚集得最多的那处奔去,拨开人群,才看见了正欲使轻功逃走风亭钧。
我足下用力,纵身上去,抓住了风亭钧的脚。他的手上却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匕首,一刀向我抓他的手斩来。
我忙松了手,落到了地上。
眼见他跃上了一个军帐,跟我拉开了距离,我不由心下一沉。虽说我不愿杀他,但若此时让他逃了,日后必定后患无穷。
我提气腾空,奋力朝他追赶。
忽然前方的风亭钧闷哼一声,从一个军帐上摔了下来,砸在地上。
我抬头,见洛问天不知何时出现,从前方的军帐上跳下来,睨着风亭钧道:“往哪儿跑?”
风亭钧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看见洛问天逼上前一步,他踉跄后退,将匕首横在身前。
在我的身后,冷言与闻远舟也已经跟了上来。我们四人合围,将风亭钧围困在中间。
眼看已经没有出路,风亭钧慢慢收了匕首,忽然转过身来看向我。
我撞见他的眼神,顿住了身形。我说不清他的眼神里是什么。说是仇恨、却又夹杂着温情;说是愤怒、却又带着哀伤。
风亭钧与风亭晚之间的兄妹之情,从一开始便是夹杂着许多权争的影子的。与其说他喜爱自己这个异父异母妹妹,不如说是歉疚。他的怜爱,原本是处于弥补自己父亲的冷漠与剥削。可当我与他的父亲站在不同的阵营的时候,他的选择也是十分果决的。
我虽不是风亭晚,但在他看来,却与风亭晚背叛了他和他的父亲是一样的。他如今的绝望和痛苦,也可以想见的。
或许,我应当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也许这样他会好受一些。
那边的风亭钧仍旧看着我。忽然,他竟扬起手上的匕首,向自己的咽喉抹去。我赶到他身边抱起他的时候,他的咽喉已经被割断,呼吸不得。
“哥哥...”,我颤抖着声音,“你又何必...”
风亭钧死死盯着我。
“我风亭钧...不做阶下之囚。”
吃力地说完这句,他忽然眼神一沉,奋力将匕首插进了我的胸膛。
“晚儿,你来陪我…”
剧痛间,我看见他恹足地笑了,瞳孔渐渐涣散,化为一片死灰。
在周边的惊呼声中,我眼前也逐渐模糊,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