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瞥之间,皆是一惊,但见此刻院中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小小内堂竟有上百人之众。苏杨儿心道:“难怪外面没有人,原来都聚到这里了。”陆靖元却想:“无怪伯父治不了他们,凭这伙水寇的声势,比起当年方腊起家时,也不差了。”
陆靖元见人群中没有老王与那老妪的身影,怕苏杨儿受惊吃亏,忙缩回墙下,将苏杨儿放在身边,低声道:“那栋小屋就是那老妖婆的住处?”苏杨儿点了点头,道:“是,昨天我和小玲被他们……”
她话说一半,忽然想起昨日那老妪掐她胸脯、捏她脸蛋,生怕陆靖元听了又要多事,是以住嘴。可她愈是如此,陆靖元便愈是好奇,着急问道:“他们把你怎么啦?”
苏杨儿见他追问不休,有意气他,索性说道:“你不是骂我作小**么,那你对我这个小**做了甚么,他们就对我做了甚么,你满意了么?”
听到这话,陆靖元反而不信,笑道:“你官人骂你**,你也只能做官人我的**,旁人万万叫不得。”苏杨儿啐道:“呸,你说正经的,院里这么多人,我们怎么进去?”
陆靖元微一沉吟,道:“这是非之地,我看还是早早离去为妙。”
苏杨儿急道:“你这不是废话么,我们是来救王伯的!”
他们正说着,突然之间,听闻院里哈哈、嘿嘿、呵呵、嘻嘻笑声大作,越笑人数越多,起初不过十余人在笑,后面像是院中百十号人跟着笑了起来。
二人闻音一呆,面面相觑,苏杨儿低声道:“他们在笑甚么?”
陆靖元定下神来,凝目四顾,生怕是有人发现了他们,可过了一阵儿,不见有人从那月洞中出来,才暗舒一口气,道:“不知道,我看到那小屋后有一圈篱笆,这些人都在屋前,看不到那里,兴许我们能从那儿绕到屋后去。”
听到这话,苏杨儿也忆起昨日情形来,屋后确实是一堵篱笆,只是不知这三面皆是高墙的内堂,为何唯有午后用篱笆筑墙。但还是不禁喜道:“好。”
当下陆靖元又背起苏杨儿来,向屋后方走去,他一人背着苏杨儿行动敏捷,反比让苏杨儿这个小累赘跟着他方便的多,不多时功夫便摸到了屋后篱笆墙下,稍一探头,透过篱笆缝隙见院中那伙人还在大笑,也不知他们在笑些甚么。
便道:“杨儿,你下来躲远些。”
苏杨儿依言站远了数步,只见陆靖元等了片刻,听得众人的大笑声再次响起,待他们的笑声响到最洪亮时,他重重一掌送出,拍在了篱笆上,喀喇一声响,几根竹篱齐声断裂,露出一个恰好可供一人钻行的洞来。
院中虽有几百只耳朵、几百只眼睛,可因陆靖元的掌声、竹篱的断裂声与众人的大笑声配合的丝丝入扣,竟也无人察觉。只有苏杨儿险些“啊”的叫出声来,辛好及时捂住了小嘴,上前望着他的手掌,惊奇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陆靖元轻声笑道:“你多叫我几声好官人,我便告诉你。”
苏杨儿白了他一眼,嘟囔道:“王八蛋。”随即一言不发俯身爬进洞中。
陆靖元连忙跟了进去,二人悄悄默默贴到屋后小窗下,苏杨儿知道那老妪双腿残疾,行动不便,这扇小窗离屋内的长桌有十数步远,只开一条小缝,房中人多半不会知觉。
当下她便想去开那窗户,陆靖元却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冲她摇了摇头。
随即他自己伸手勾起一截来,苏杨儿连忙凑眼向屋内张望,一看之下,登时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老王光着膀子,坐在长桌旁,一手持酒杯,另一手拿着那条红梅鸳鸯帕,也不知是冷,还是怕,胡子哆哆嗦嗦的瞅着竹舆上与他相视而坐的老妪。
那老妪身穿深红衣裳,看起来竟像是嫁衣,满头华发,眉梢眼角,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斜视着老王,道:“苏承嗣,你的宝贝女儿说你死了,我看你活得好的很啊。”
老王端起酒杯来道:“梅姑…不,小梅,我再陪你喝一杯,你若想杀了我,便杀罢。”
梅姑哼了一声,冷笑道:“苏承嗣,你以为你死一次便够了么?这些年来我日日夜夜,朝盼晚望,好不容易熬死了秦泰那个狗贼,苦心经营这许多年,为的便是今日!”
又道:“苏承嗣,你当年说,等你回来,便帮我把家中的篱笆修补好,我这一等便是几年,后来听说你在京中做了大官,还娶了一个贱女人,我想去寻你,你……你……眼下篱笆就在外面,你倒是去修啊!你倒是去修啊!”
梅姑声音忽高忽低,有些话似是故意想令屋外之人听见,有些话却像是专对老王说的,可说到这里,她眼圈儿红了,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老王低声细气道:“小梅,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我在北地,每一日也是牵肠挂肚的想念着你,也曾差人回家来寻过你,那日听闻你被秦大王掳去,我接连四五日吃不进饭,睡不着觉,恨不得立即回来寻你,可是这大江大湖上,我…我又该去哪里找你?”
梅姑厉声道:“那你便当我死了么!苏承嗣!你知道秦泰那狗贼对我做了甚么?他每日打骂我…强暴我…逼我一整宿跪在地上,他怕我逃跑,便狠心打断了我的腿!苏承嗣,那时候你又在哪里,是不是在家中搂着那个贱人风流快活?”
听到这话,老王默默低下头来,跟着将手中的酒杯也放了下来,像是无话可说,又像是黯然心痛,老脸上一片蜡黄,再无半点光泽。
口中喃喃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来还债了。”
苏杨儿不寒而栗,心想:“原来她叫梅姑,可她为什么要对着老王喊我爹的名字,莫非……莫非……老王真的是我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