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杨儿臀瓣着地,疼得睁开眼来,才知两人原来已经到了谷底。
但见眼前一条清河流过,身下尽是河卵,除了二人外,莫说人迹,兽踪也无半点。
陆靖元瘫坐在旁,不住笑道:“原来你这小妞儿也有大义凛然的一面。”
苏杨儿蓦地清醒过来,心知自己上当了,本已火冒三丈,可当看清陆靖元鲜血淋漓的手掌后,怒气又一点一滴的离身而去,抓起他的手掌,眼前一团团云雾飘来飘去,连说话都变得艰难起来。陆靖元见状叹了口气,轻轻的道:“你怎么又要哭了,我不疼的。”他虽是劝慰,语调中却殊是虚弱之意。苏杨儿道:“你就知道逞能。”
陆靖元平日骄傲的就像一只孔雀,可真将他的羽毛拔光后,反倒令人深感不适。
他想撑持着要坐起身来,可是衰弱已极,要将身子抬起一二寸。也是难能,只不住的咳嗽。苏杨儿急道:“你不要动了,我去找些水来给你洗手。”
说也奇怪,二人身处半空中时便听闻谷底激流震荡,轰隆响声不断。
但真到了这谷底河畔,却发现不过是一条小河径流而过,水波平静,想是空谷回声缘故,原本不大的流水声,在不同时辰潮涨,是以显得壮烈。
苏杨儿舀起一捧清水,牵过陆靖元的手掌认真清洗,不多时她手心的清水便化为了一滩血水,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露出,叫她颤颤发不出声来。
清洗数遍后,苏杨儿又从袖口取出一柄剪刀来,兹拉裁下袍摆上的衣料,为他包扎。
陆靖元咳嗽了一阵儿,渐渐平静下来,笑道:“你这是带了几把剪刀?”
苏杨儿没好气道:“就两把,一把捅了那个王八蛋,另一把救你这个王八蛋。”
陆靖元微微一笑,道:“捅的好,救得更好,只不过……”
苏杨儿道:“只不过怎样?你想说甚么,尽管说出来,都这会了又何必吞吞吐吐?”
陆靖元道:“你这两把剪刀原本都是用来防我,预备谋杀亲夫对罢?”
听见“谋杀亲夫”四字,苏杨儿脸上一红,向外望了几眼,却不答他。
换做以前,她听到这样肉麻的话,不是暴跳如雷,便是浑身起鸡皮疙瘩,然而这一次在她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坚强而清晰的声音在不断响着:“不男不女,是为人妖,我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总该选一个来做,我现在这幅样子,又没有大本事,总得找个依靠。”
过了一会,她深吸几口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缓缓的道:“你的话不错。我确是用来防你的,但我绝不会杀你。你陆靖元有情有义,我苏杨儿也不会忘恩负义。”
陆靖元一喜,伤手上扬,轻抚她脸颊,道:“杨儿,今后我倘若让你受半点委屈,负你一星半点,但教我姓陆的不得好死。”
苏杨儿并未躲闪,任他爱抚,呼吸逐转急促,她两度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对于陆靖元的心意,实已清清楚楚,此刻纵欲自欺,亦复不能,再加自己对他一向视而不见,两相比较,更显得一个情深义重,一个自私凉薄。她适才从松手到决意牺牲自己,虽只一瞬之间,内心却已起了大大变化。但纠缠折磨她许久的苏阳却不会如此轻易的烟消云散,是以叫她立即变成一个处处迎合情郎,娴雅守礼的小女儿也绝无可能。
她心想:“我和这小子落到今日这般田地里,恐怕少了一个,另一个都绝难独活,且不管我究竟想做男人还是做女人,他重伤不起,我都该先顺着他,叫他高兴高兴也好。”
于是红着脸,模棱两可道:“你这些骗我上床的鬼话,还是留着回家再说罢。”
语气中似是非是,若即若离。
陆靖元听了果然胸中喜意更甚,笑道:“好,好,咱们回家再说。”
说罢他忽然心念一动,回想起这几个多月来自己苦苦追求苏杨儿的种种经过,越想越难受,道:“没想到我陆靖元一生最得意时,竟是在这满是烂泥的深谷中,可这人间绝地在我看来却是人间仙境,我便是叫它神仙谷、欢乐谷那也无妨。杨儿,等十几二十年后,咱们子孙满堂,再来这神仙欢乐谷中,绝不会如眼下这样狼狈。”
苏杨儿本就心意不坚,在做男做女一事上尚还摇摆不定,听他越说越肉麻,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发作道:“你有完没完了,咱们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不知道呢,甚么神仙谷、欢乐谷,在我看来就是臭泥谷、王八蛋谷!”
陆靖元似乎早已习惯了她这样忽冷忽热,只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我背你下来,当然不是为了求死来的,更何况我有了你这美人,便更舍不得死了,咱们既然能活着到这里,便不怕不能活着出去。”
苏杨儿本还空自烦恼,听到这话,立刻翻脸,喜道:“你是不是又有主意了?”
陆靖元道:“你瞧眼前这条小河,河道虽说不宽,但离两岸估摸也有数丈,水流固然不急,但潺潺不绝,像这样笔直的河流,绝不会是一潭死水,水既有起源,便有尽头,尽头之处,十之**就是出口,而且谷底地势平坦,那出口也绝不会深埋地下。”
苏杨儿行事向来莽撞,此话一出,不禁兴奋去拉他道:“那还等甚么,咱们快走罢。”
谁知陆靖元却动也不动,叹了口气,道:“杨儿,我眼下实在没力气再动了。”
苏杨儿闻言这才忆起他身负重伤,一时不由面现愧色,静静坐到了他身旁。
在她心目中陆靖元一直是个铁打般的汉子,无论是拿玉带抽他,还是拿蜡烛烧他,甚至是如眼下这般断臂脱力,至多会闷哼两声,从不哭疼,以至于叫人忘了,他也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罢了。
念及此处,苏杨儿不免歉然道:“是我不好,我忘记你受伤了,那等白天你好受些了,咱们再寻出路罢。”
不料她话音稍落,陆靖元竟又摇头道:“白天也不行,得等到明天夜里才能动身。”
苏杨儿奇道:“那是为何?白天光亮,夜里黑暗,咱们为何非要摸黑走?”
陆靖元道:“不见得,你我身处低谷,四面皆是山头,白天日头正东时,阳光恰好被主峰遮住,日落时又恰好被偏锋遮住,这么一来,昼夜颠倒,夜里月到中天时,谷中反而比白天光亮。”
听他娓娓道来,苏杨儿吃了一惊,忍不住爆出粗口道:“卧槽,你还懂天文?”
陆靖元虽说早已习惯了她时不时的古怪言语,但还是不解道:“你说什么?”
苏杨儿忙道:“没…没甚么,我说你可懂的真多。”
她一面说,一面惊意充塞胸臆,抱膝暗道:“但这短短一会儿功夫,他便将周围环境看了个一清二楚,可真是个帅才。”
她曾听人说过,古时为将者,天时、地利、人和,但通一样,便足可称为帅才。
陆靖元心思之敏锐远超常人,往往做一步想十步,深沉之极,叫苏杨儿既嫉妒又羡慕。
她正这样想着,忽然动念:“陆靖元这小子人品虽说差了些,但论及相貌家世,文才武功,样样不差,照理来说,应该会有一番成就才对,但为何从未在史书上见过有关他的一言半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