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山,紧靠山河关。当初的人族就是从这里诞生,从这里出发,在圣王时代的开拓中,走向了更加广阔的天地舞台。
如今,这里沟壑纵横,黄沙飞尘,无间的岁月过后,这里更像一个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佝偻老人。
“万业哥!你怎么做了佃户?”
唐万业心里一苦,面上更羞,随后微微一恼:“我不做佃户吃啥,穿啥!”
“那——”说话的人儿显然还有下文,但是所有的话已经被唐万业给堵住了。
唐万业仿佛不用猜已经知道了来者的话意,头也不回的赶着黄牛,背着犁耙向一片肥美的井田中走去。随着他的走远,才飘来一句话,仿佛哽咽着:“吴哥儿,我已经不是半大的孩子啦!以后莫要寻我来玩啦!”
吴哥儿一时呆在原地,明明昨个儿还要仗剑走天涯,修玄练气士——怎么一夜之间就转性了呢?就当所有的誓言不存在了呢!
望着唐万业就那么走远了,吴哥儿显得有些孤寂,有些落寞,还有些气恼。难道从此我吴苍穹在神农山就没有一个可玩的伴了吗?
突然之间,吴苍穹觉得神农山的前山没有以前好了。虽然此刻的前山,也像往常一样,村落幽幽,炊烟袅袅,时而有大黄狗探头,时而有大公鸡立墙,更美的是村东阿婆家的那树仙桃刚熟。
这就是吴苍穹今天来前山的目的,可是现在即使吴苍穹有心去摘,但那仙桃想必此刻吃在吴苍穹肚里也没味了。每个孩子都知道好吃同享,所以还有什么比好吃同享更有味道的呢?
本来今早村东的阿婆就往后山的“圣王祠”敬献了两颗仙桃,可是阿祖爷就是不让吴苍穹动那两棵仙桃。
自从吴苍穹记事以来,阿祖爷就一直守着圣王祠。每年这里的香火也越来越少,今年就只有村东阿婆送来的两颗仙桃。
想想村东阿婆的那份真挚:“哎呀老婆子没财没物,孝敬圣王祖宗的只有院子里的那树桃。这不,都还没熟。我就挑了两颗最先熟的献给圣王祖宗来。求圣王保我眼不瞎,没病灾!不然我这孤老婆子可怎么办呢?没儿没女的!可怜呐……”
“阿婆阿婆,将来我照顾你!”吴苍穹眼睛一酸,对唠唠叨叨的村东阿婆说道。
“去去去!你这臭小子少在这里杵。你当我不知道你是为了先吃一口先桃!”阿祖爷一时对吴苍穹严厉了起来。
“看你这老脾气,吓到了吴哥儿。吴哥儿可是受圣王祖宗的气息熏陶的,这娃儿心好,你个老头莫要吓着他!”
自知吃桃无望的吴苍穹,就先村东阿婆一步下山。当然这好事怎么能少了唐万业呢?可是现在唐万业变了!他都对不起他的名字!
想他唐家一门,从他祖爷爷唐一念开始,就梦想有十亩井田,不再是咸碱地脉上的草头人。他祖爷爷之后,他太爷爷唐十树又为此拼搏,之后是他爷爷唐百苦再为此奋搏。到了他阿爹唐千功时,他爹唐千功终于有了游历百里的成就,回来就能获得十亩井田了,奈何现在他唐万业是抽什么疯了?
吴苍穹不知生什么气似的,格外恼怒。都说人怒生横祸,这不,在回后山的路上,吴苍穹就碰上了一件更加倒霉的事。
话说神农山的后山,除了圣王祠中阿祖爷和吴苍穹两个外。后山还有一户人家,就是玄门吕氏。要说这吕氏,也是不得了,是玄门仙剑吕纯阳的后裔。
只是这玄门吕氏,自二十年前来到神农山,便一头扎进人迹罕至之所,占据福天洞地,布下归隐结界,之后就闭关绝户,再未出现过。
是以吴苍穹不知道在神农山的后山,还有这么一户人家。正是如此,吴苍穹才把整个后山当成自己家,生气了就啸傲山林,孤单了就独上青峰。
这一次,吴苍穹还如往常一样,在后山回家的路上,踢着石头,唱着歌。
歌词是:打起黄袍儿,莫教忒蛮横!还我血汗丹,不要尔小命!
“喂,你能不能不要哼哼了?吵死了!”
唱歌的吴苍穹被这声呵斥吓了一跳。然后又前后左右的望了望。
“对,说的就是你!还东张西望干什么?”
“我在唱歌”
“对,你在哭丧!”
“嘿,我说你个小片丫,你知道我是谁么?就敢这么和我说话!”吴苍穹瞪着不远处的一位小女娃。只见她不过一剑高,还是一个人。便仔细打量起来,看她身穿天青色霓裳,头戴两只金色的振翅小蜻蜓,别着黑飘的头发,眉毛细细睫毛长,眼睛乌溜大又圆。只是到了鼻子下面就不美了,一张寒俏脸,一口毒舌嘴,外加攥紧的小拳头,再加上瞬间能换青白眼。
吴苍穹感觉自己咽下的口水都凉了,只是面上不服输。
“就你,有八岁了么?还看我没剑高!那你又有我高么?”不知名的女孩清冷的说道。
“啊,她能读心术!”吴苍穹在心里惊呼了一声,感觉第一回合自己就败了!“不行,我不能被小片丫给比下去!”一时间吴苍穹又有了斗志。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别看我只有八岁的身材。其实这身材里,装着一颗三千年的灵魂。”
“所以呢?”
“所以别看我还没过九岁的生日,可是我已经三千岁了。”
“呵呵,有意义么?你没听说过好狗不挡道!”
“你是逼我放大招!”
“哼,你以为你我打不过你?”
“好!”
“你流氓,你肮脏,你龌龊,哪有不背人,就地脱裤子”
“我肚子疼不行么!”
“你等着,我让我师兄师姐来揍你!”
“哈,跟我斗。小爷怕过谁!”
天俏俏的晚了,后山也静了,虫儿开始唱歌,鸟儿开始归巢。有的人已经忘记了过去发生的事,可有人还要追究过去发生的事。
“啊,小师妹,你怎么梨花带雨的?”
“对啊,小师妹,谁欺负你了,师兄师姐帮你报回来!”
“他粗鄙!”
“谁啊!”
“他乱改诗,还改的不伦不类!”
“什么啊!”
“原本是: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能到辽西。”
“嗯,不错,小师妹又进步了!”
“可是他改的是:打起黄袍儿,莫教忒蛮横。还我血汗丹,不要尔小命!”
“吓,这小子狂啊!是该好好打击打击。他以为他是苍天道统中的一代人杰黄金甲啊!”
“对,小师妹,这个仇师兄们替你报了!”
等一大群人都走了,最关心小师妹的的苏苏师姐才问道:“青瓶儿,你就因为那个人很粗鄙就这么委屈么!”
“啊!不是的,他还……他还……随地小解!”吕青瓶的声音弱弱的,但是咬牙切齿很凶残。
“这样啊,师姐带你去教训他。”
“怎么教训啊,他可是个无赖加流氓加粗鄙加……”
“放心,师姐已经想好了。不仅教训了他,还让你道心上的这层阴影快些散去。”
“还是师姐好。”吕青瓶吐了吐舌头,钻进了苏苏师姐的怀里。
“傻丫头,你可是我们的小师妹啊!吕家只剩下你一个了……”只是这最后的一句话很轻很轻,吕青瓶都没有听到。
桂落乌升,又是一个艳阳天。阿祖爷望着走向后山的吴苍穹,喊道:“今天你不去前山了?”
“不去了,前山玩够了,我想去后山吃野蜂蜜。”
“我看你是想被野蜂蛰吧!”
“哪有!再说野蜂现在已经蛰不疼我了。上次,一只野蜂蛰我,我没事,它反倒气死啦!爷爷不用担心我。”阿祖爷是外人对吴苍穹爷爷的称呼,而吴苍穹一直称呼爷爷。
直到很多年以后,吕青瓶才知道,当初以为吴苍穹他爷爷就是吴爷爷的想法是个错误。吴苍穹的爷爷不是吴爷爷,他姓姜,叫河伯。
阿祖爷是一个慈祥又顽固的老人,他只有听到吴苍穹的“毒蜂蛰不死他”这句话的时候,才会若有若无的发一声沉重的叹息。
吴苍穹的血脉,关系到一个极大的秘密。
阿祖爷板着一张脸,向吴苍穹喊道:“我还不知道你,一不开心就要去被毒蜂蛰,吃蜂蜜反而是次要的!”
“我也不知道为啥,这样我才能快速的摆脱心里的所有不高兴。”说这话的时候,吴苍穹已经跑很远了。
“你这是以痛治痛!”
“那爷爷你有更好的办法么?”吴苍穹问这句话的时候,阿祖爷已经看不见吴苍穹的背影了。
“孩子,这些痛楚本不该是你背负的,可你注定了要去背负!”然后阿祖爷又把目光望向了圣王祠中的神农雕塑。喃喃道:“为了神农氏,我们这样做好么!他失去了一个孩子本该有的欢乐,亲情,友情,只孤独的在这里,在这里以梦的形式传承我们人族的辉煌。我们培养过无数个孩子,可是他们都化身成了腐朽,他的前程又如何呢?”
没有人回答这呢喃,一场雨突如其来,圣王祠中就噼里啪啦的乱响。原因无他,整个圣王祠上覆盖的全是青铜瓦,这是一座青铜铸造的祠堂。祠堂的屋檐下挂满了风铃,传说每一位神农族人的逝去,都会化作一串叮当响的风铃,仿佛在诉诸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