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闻言,便是小脸儿泛白,也少不得硬着头皮说道:
“我用不着你来给我出气,我只是不愿苛待她们,并非懦弱不罚,她们并不是什么大过错,不过说几句,也便罢了。”
宝玉说着,便向芳官干娘说道:
“你还不滚?再不滚仔细你的皮!”
那婆子岂敢再留,连忙转身就跑。
林翡见状,只是笑道:“宝玉果然仁厚的紧,不像我,最厌烦这底下人聒噪。”
林翡说着,那还没跑远的婆子就心中骇然的想道:
早知这翡大爷这般凶厉,便是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万万不敢在这里骂女儿的。
那婆子想着,又给宝玉念了几句佛。
却远远的听见林翡说道:
“我林家没这么宽仁的规矩,也最是讲规矩,底下人有底下人的规矩,我们爷儿们有爷儿们的规矩,倒是无人视规矩如无物的。”
无规矩不成方圆。
你们荣国府的规矩倒是有趣,尤其在你宝二爷这里。
林翡想着,忽然又温柔一笑,笑的阳光灿烂。
众人被林翡这满是暖意的笑容晃花了眼,却只听林翡说道:
“所以宝玉,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贾宝玉闻言,整个人都黯淡了下来。
林翡的意思他清楚的很。
不许去看黛玉。
别打扰他温书。
别在怡红院吵闹等等。
贾宝玉想想,只觉心中越发气闷了。
这里是荣国府,这里是怡红院,这里是他贾宝玉的地盘。
凭什么他在自己家里,在自己的院子里,却要被别人威胁。
贾宝玉想着,有些恼怒的看向林翡,却见林翡仍旧在笑,只是目光疏离冷漠,满是森寒。
贾宝玉到嘴边的话霎时被吓了回去,小脸儿越发白了,惹得袭人连忙护在宝玉跟前,朝林翡说道:
“翡大爷,您何苦说这些玩话来吓唬他,宝玉若是当真了,到时候惊动了老太太和大太太可怎么好?”
林翡闻言,一时笑道:“好个嘴巧的,张口就拉老太太和大太太来压我,只是。”
林翡突然恶趣味的笑了起来,笑道:
“你就这么料定我会怕?”
这下,袭人的小脸也跟着发白了起来。
老太太要翡大爷住进怡红院,这可真是给整个怡红院送来一尊大佛了。
毕竟袭人也曾听人说起过,说原先二老爷动了工部的砖石。
如今二老爷不在工部了,便要靠翡大爷这个现在工部任职的人来遮掩,所以老太太才千方百计要把林家兄妹绑在荣国府。
原先袭人不信,觉得荣国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岂会沦落到让一个黄口小儿来帮着遮掩。
但今日的情景,却让袭人隐隐觉得,那传闻,是真的。
袭人越想越觉得怕,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直到麝月来唤她,袭人才猛然回神,只听麝月说道:
“虽说宝玉是咱们的正经主子,可翡大爷最是有能耐且厉害的,莫说咱们,便是宝玉也得让着他三分,如今他在咱们这里,咱们只让着他几分便是了。”
袭人见宝玉已经不在这里,林翡也继续去温书了,也叹道: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宝玉都奈何不了他,咱们还能拿他怎样?终究只做好自己的本分也就罢了,你也去知会了她们,叫她们都安分些,便是不想安分,翡大爷在一日,也都要老实一日了。”
麝月便说道:
“我如何能不说她们,可她们谁肯听?虽说今日芳官的干娘险些挨了打,但吓住了她一个婆子,吓不住咱院子里那些小蹄子。”
麝月说着忍不住叹了起来,叹道:
“说不定她们还只当翡大爷是纸老虎,嘴里说的凶,实则也不敢罚她们呢,难为你我为她们费心。”
袭人只说道:“你只多多教导她们,她们能听进去几分是几分。若随她们闹去,到时候板子打在嘴上,破了相,可就再难做人了。”
麝月便答应了,只是边走边小声嘀咕道:
“一个个还不知安分还要闹,等板子过去了,才知道什么叫怕了。”
袭人却一边儿叹气,一边转身朝王夫人那里走去,将今日之事细细的给王夫人说了,想让王夫人做主,将林翡挪出去。
却不想王夫人开始还有些不满,但王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却说道:
“林翡我挪不得,你们只让着他几分也就是了。”
袭人便心事重重的又回去了。
却不知王夫人难得为贾母做的决定高兴了一回。
这佛堂左右无人,王夫人只低声说道:
“神佛保佑,保佑我的玉儿能学会林翡的几分手段,神佛保佑!”
宝玉太软绵,若是宝玉能拿出爷们儿的气概,那里会有婆子敢在怡红院闹去。
说到底是宝玉太软绵,平日里在姑娘里面玩惯了,没有半点刚性。
如今有林翡在侧,林翡虽然比宝玉还小,但林翡可比宝玉经的事多。
虽然林翡顶着一张姑娘似的娇花面庞,内里却是风雷之性,即刚烈,又有手段,比宝玉不知强来多少,
宝玉能从他身上学到几分,即便是日后没了老太太,没了她,宝玉也能守住她留下的家业,不至于潦倒无依。
王夫人想着,又念起佛来,口中还念道:
“便是学不会绵里藏针,能如薛蟠那般性子爆烈也是好的。老太太年纪大了,这几场病下去,也不知道能活几天,大房如今分家的念头越发大了,等没了老太太,我们少不得要搬出去,老爷又没了官,大房要是放风来整我们,也只有脾气大些,脸皮厚些,才能让大房心生忌惮了。”
王夫人说着,又笑道:
“原先我只觉得这袭人是个好的,现在想来,她终究是个丫头,虽然有几分见识,终究有限,还是早早的把宝玉的亲事定下来才是。”
而怡红院处。
宝玉站在怡红院的大门外竟生出不愿进去的感觉。
宝玉今日出去寻湘云等人玩耍,玩的极为高兴,可现在回来,看着大门,想起自己又要看见林翡,贾宝玉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在贾宝玉推门进去后,忽见晴雯拿着一摞帕子走过,便连忙拦住晴雯,问道:
“那煞星还在么?”
“煞星?”晴雯先是一愣,但很快就笑道:
“翡大爷方才又临摹了字,那字写的气派,芳官那几个小蹄子都抢着要,翡大爷瞧着心情不错,就写了几张给了她们,她们就各自玩去了,翡大爷如今应该还在练字呢。”
贾宝玉闻言,一时心头脸上都有些不悦,心中更是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在蔓延。
此时此刻,贾宝玉便是看晴雯都有几分不顺眼了,看着晴雯说道:
“一口一个翡大爷,不知道的还当他是你主子呢。”
贾宝玉说着就越过晴雯走了。
留下晴雯在后面冷笑道:
“二爷真气大的很,行动就给脸子瞧,自己不如人,就来拿我们撒气来了。”
宝玉听了这话,本就心中难受的厉害,如今更是气的浑身乱颤,便狠狠地说道:
“你也不用说,我猜着你的心事了。我原不如他,想必你也看准了。我如今就去回了太太,把你给了他,也省的你在我这里受气!”
晴雯闻言,脑海中一片炸响,如同五雷齐轰,好半晌才含泪说道:
“我何时看准了什么?你又要把我给谁?自老太太让我跟了你,我就何时想过别人了。”
晴雯说着,哭成了泪人儿。
“你要是嫌我,变着法的赶我,也不该说这等话来。”
言罢,晴雯已经倚着柱子,哭的越发站立不住,也不要人劝我,只哭道:
“你嫌了我,你就早说,我便是在外面一病死了,我也不在你面前招你嫌的。”
宝玉闻言,越发气了起来,想开口,但袭人麝月两人已经匆忙跑来拉他们。
众人纷纷来拦着,宝玉本欲再说,见状只气呼呼的回到屋内,偏林翡仍在写字,贾宝玉就阴阳怪气的说道:
“想不到翡玉竟也这般体贴人意!”
林翡漫不经心的看了贾宝玉一眼,仍自己继续练字,摆明了把贾宝玉当空气。
贾宝玉心里窝着火,噔噔蹬的走到林翡跟前,只见林翡写的字不同于常人圆润讲究筋骨在内的笔触。
贾宝玉也写得一手好字,但贾宝玉的字写的中规中矩,又因多年以来惰于读书习字,其字空有其形,不见筋骨。
但林翡不同,林翡从来没有放松过温书练字,一手好字,写的大气磅礴,形神兼备。
贾宝玉不得不承认,在字体上面,他不如林翡。
准确说,单看字体,他和林翡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贾宝玉一时呆呆的看着林翡所写的字,心中想道:
也怪不得她们看了他的字这般喜欢,这字便是拿出去买,想买的人也多了呢。
贾宝玉想着,还是忍不住嫌恶的说道:
“你也只会写几个破字了。”
林翡闻言,便笑道:“谢谢夸奖。”
贾宝玉闻言忍不住吼道:“你当我是在夸你吗?”
林翡却淡淡的一笑,道:“宝玉你也是自命不凡的人,既然我这字体能引得你心生不爽,这字自然就已经超越了了你。”
林翡说着,又低头一笑,道:“我原本听人说起你,都说荣国府宝二爷如宝似玉,性格也好,最不屑须眉争名夺利,如今看来也不然。”
贾宝玉闻言,顿时脸色越发难看,更是说道:
“你什么意思?”
林翡便起身,走到贾宝玉跟前,轻笑道:
“她们才对我有了好脸色,你便容不下了,可见你不屑功名利禄,也不过是你未曾踏入罢了,等你踏入了,只怕你争名夺利的心比谁都足够大呢。”
贾宝玉闻言,一时后退了半步,许久才支支吾吾的朝中林翡怒道:
“你胡言乱语!”
林翡却歪头一笑,似是而非的说道:
“你自己想想你刚才的所作所为,难道我说错了?你本就是须眉浊物,臭不可闻,充什么清高?”
贾宝玉闻言,一时脸色大变,难看的厉害。
偏林翡这话,别的没说到他心坎上,但须眉浊物,臭不可闻八个字,却真真让贾宝玉自愧不已。
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
所以女子遇之令人觉得清爽,男子却令人觉得浊臭逼人。
这是贾宝玉心中对男女的看法。
如今林翡别的话对贾宝玉倒是没多大伤害,唯独这八个字真伤了宝玉。
让宝玉不住的在心中想道:
我只是锦绣纱罗裹的死木头,美酒羊羔填的粪窟泥沟,这臭皮囊本就是泥做的,又岂不恶臭逼人,只是我不自知罢了。
贾宝玉想着,一时整个人都黯淡无光了起来。
林翡本就是故意引他自弃,方才门外的闹剧林翡也看了清楚,林翡心中更是算的清楚。
这会儿袭人三人也都进来了,林翡便笑道:
“他心里没你,你便是哭出三大缸的眼泪来,也只会嫌你弄脏了缸。”
袭人听了这话,回想王夫人所说,只哑口不言。
麝月却忍不住了,冷笑道:
“翡哥儿,您好好的哥儿,何苦说这些风凉话来挖苦人,您自是尊贵,我们都敬着,你何必来作践我们!”
林翡闻言也不恼,仍旧笑道:
“我只是瞧你们几个太尽心,但如此尽心,未来却换不来好下场,好心说句实话罢了。”
林翡说着,随口念道:“枉自温柔和顺罢了,费尽心机,却为她人做了嫁衣裳,也是可怜人,只是不值得可怜罢了。”
袭人闻言,却如同听到什么了不得的话似的,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但袭人才要开口,就听林翡轻笑道:
“你真以为你能心想事成?这荣国府里,多少哥儿,贴身丫鬟除了赵姨娘,谁能得了这福分呢?新妇来了,你们自然功成身退,该出去配小厮了,配好配歹,也都轮不到你们坐主,你们只自己忍耐也就够了。”
林翡说着,越发笑的厉害,却笑的满是讥讽之色。
麝月想说什么,但她对袭人的事早有耳闻,想替袭人说话,又怕一个不好,使袭人名声尽毁,更怕反惹来袭人埋怨。
麝月也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干脆闭口不言。
倒是晴雯心眼实,还当她们三个和幼时一样,虽然她有时也给袭人没脸,但如今见袭人这样,晴雯当即哭道:
“什么轮到轮不到的,我们谁有那心思了,也值得你说。”
晴雯说到一半,抽抽噎噎的,就歇了口气,还欲再说时,却见林翡笑的越发灿烂。
“你也是有趣,满腔深情终究错付,只怕你手中的并蒂帕子,再也不必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