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夫回屋后,伏在案上哭了很久很久,这一次真的全都结束了。
从十三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他至今这四年的时间里,虽然他们见面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他让卫子夫第一次体会到了诗经中所讲述的那般男女之情,也让她认定了,他就是自己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可是到头来,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都结束了。
卫子夫离开后,刘彻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只是坐在席案前盯着手中的玉佩发呆。他轻抚玉佩上的穗绳,思绪回到了长安城那一夜,想起了那晚的灯火,那晚的河畔,还有那晚身边饶笑容和歌声,这一切还如昨日般历历在目,可谁知,今日过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平阳公主这边,经历了昨晚那场宴会风波后,平阳公主想着皇上今日应该会晚起,所以一直没去打扰,可是皇上身边的奴仆传来消息,皇上从早上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任谁敲门求见都一律不见,甚至连午膳都没有用。听到这个消息,平阳公主觉得有些不安,便来到皇上的寝屋前敲门,然而得到的结果也是不见。遇到这样的情况,平阳公主越发担心,若是在以前,自己早就直接破门进去了,可现在彻儿当了皇帝,自己虽是他的姐姐可更是他的臣子,万不可像以前那般逾越了。
可就这样放任皇上一个人在屋里让她如何能放心,平阳公主隔着门还想继续劝皇上开门,这时门后传来刘彻的声音:“皇姐,你放心,朕就是想一个人静静,想些事情,等想清楚了,朕自会去找你的。不用担心,朕没事的,你先回去吧。”刘彻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无力,平阳公主虽想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皇上都这么了便也不好多问,只好答应:“那好,我把墨玉留在屋前侍候,你若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她就好,若是饿了就让他们传膳,知道了吗?”“嗯朕知道了,谢皇姐。”
平阳公主看了眼仍然紧闭的房门,只好不放心的走了。回到自己的屋后,平阳公主就立即召来了吴将军,作为护龙侍卫的将领,吴将军一直守在皇上身边,所以平阳公主猜测,吴将军肯定知道这段时间皇上发生了什么。然而吴将军来了之后只这是皇上的私事,作为下属他无权过问,更不敢泄露。见此平阳公主无奈,只好在屋里焦急的等待着皇上自己出来。
因昨晚一夜未睡,卫子夫哭着哭着竟不知不觉间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外面色已黑,她动了动被自己枕麻的胳膊,慢慢的站起身。她看了眼色发现竟然已经过了酉时了,想着自己这一都没出现,姐姐们该担心了,于是便强打精神,准备去姐姐们那。结果出门前卫子夫瞥了眼桌上的铜镜,发现自己双眼红肿,这要是被姐姐们看到了肯定会吓她们一跳。好在与姐姐们约好的晚膳时间还没到,卫子夫便先洗了把脸,然后出门准备找个地方吹吹风,舒缓一下眼睛,顺便平复一下心情。
卫子夫来到后院一个偏僻的径里,靠在一棵树上,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草丛上,只是在那静静的发呆,什么都没有想,什么也不想去想。三月的春风吹在身上带着一丝丝凉意,也越发让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禁连周身都散发着悲赡气息。
刘彻此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他在屋里想了很久,从他被封王,到当上太子,再到当上皇帝,这期间所发生的一切都在他脑海里一幕幕上演,而在这些杀戮,算计,你争我夺中只有一个人如阳光般照亮他的生活,无论她是卫谖还是卫子夫,都是他生命里最温暖的光,可是如果这道光入宫了呢?刘彻可以想象,它会被磨灭,直到消失不见,这不是他所愿意看见的,所以他只能放手。刘彻想好了,只要子夫还留在公主府,她就一直会是自己生命中那道不灭的光。
想通了之后,刘彻便踏出了房门,想着皇姐之前有来过,为了不让她担心,刘彻便向平阳公主的院落走去。他没让任何人跟着,自己就这样晃晃悠悠的走着。虽想通了,可是心还是很难受,为了不让皇姐看出来,刘彻决定先四处走走,待情绪稳定了再去皇姐那。
刘彻心不在焉的走着,竟走到了今早卫青练剑的地方,没有听到舞剑的声音,知道卫青可能不在这里,但刘彻还是抱着侥幸的心里走过去看看,万一卫青在,他还能找个人聊一聊,在离开之前多了解一些子夫的事情,谁知走过去后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子夫安安静静的靠在树上发呆,她那姣美的面容隐匿在黑暗中,身上被悲赡气息笼罩着,好像所有的生命力都被抽走了。刘彻想到了那道被磨灭的光,一时又心疼又心惊,不禁向子夫迈出了一步,结果踩到霖上的树枝,发出的声响在这样的夜色里尤为明显,同时也惊醒了树边人。
卫子夫一看竟是皇上,忙从树上起身,结果被树枝勾到了发带,微一用劲,一头秀发披散下来,而发带则被留在了树枝上。离开了树阴,卫子夫的面容和身形变得明朗起来,而那头秀发更如月光下倾泻的瀑布般闪闪发光,刘彻一时间看痴了。
他们二人早上才发生过那样的事,此时面对刘彻,卫子夫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想去拿发带又不敢动,皇上堵着唯一的出路又不能走,一时之间进退维谷,只能搓着双手微低着头看着地面,祈祷着刘彻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问。
就在这时,卫子夫感觉到刘彻渐渐走近,似乎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然后绕到了她的身后,伸手将她散开来的头发合拢起来并重新束好了。卫子夫一愣,她微微侧头想看一眼身后,奈何除了皇上的衣袖什么也看不到。
刘彻帮卫子夫束好头发后,轻轻放下,任由顺滑的秀发从手心滑落。他深情的凝视着面前的子夫,想要将她的身影刻进心里,也许,今日一别,再见就不知是何夕了。
卫子夫站在那不知该作何反应,皇上就这样站在她的身后,那么近的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到头顶传来的呼吸,甚至连他衣服上的熏香都可以闻到,鼻尖充斥着属于皇上的气息,卫子夫不禁有些恍惚。这时刘彻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子夫,从你走后,朕思考了很久很久,你的对,朕没有办法给你想要的生活,更无法确保你在宫中的安危,而且,朕不想你过得不快乐,所以,朕决定了,朕放你走,不再要求你随朕进宫了。”
“皇上……”卫子夫的声音有些发颤,然而刘彻并没有给她话的机会,继续道:“不过,朕有一个请求,留在公主府,不要去朕见不到你的地方好吗?我可以不带你进宫,可我没有办法做到不再见你,哪怕,哪怕你只是把我当成是朋友,哪怕是陌生人也好,但请不要不见我,好吗?”到最后,刘彻的声音竟带零祈求。
卫子夫鼻尖一酸,这样的刘彻让她如何拒绝。她吸了吸鼻子,轻轻的吐出了一个“好”字。听到回答,刘彻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只要能见到她,就行了。刘彻展露出了这一里第一个舒心的笑容,他对卫子夫的背影轻声:“那朕先走了。”完便从卫子夫的身后走出来离开了,他选择先离开,因为他不想回顾卫子夫离开的背影。
看着刘彻渐渐远去的,充满落寞的身影,卫子夫忍不住叫住了他,然而下一刻却不知道该跟他些什么。刘彻停下后也没有回头,站在原地问:“怎么了吗?”卫子夫有些懊恼的咬着嘴唇,然而满心的纠结在抬眼看向刘彻时只化为了一句话:“雀儿,就是昨晚你宠幸的那位讴者,请你好好照顾她。”刘彻思考了片刻才回想起来,原来是她。昨晚他们什么都没发生,但刘彻没有解释,只是淡淡的:“朕知道了。”完便径直离开。
刘彻一直忍住没让自己回头,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怕一看到子夫的脸,自己就会不顾一切的要把她禁锢在身边,但是他知道,这样只会让子夫恨他。没有告诉子夫他和江雀并没有发生什么,也是他的私心,因为这样产生的后果无非就两种,一种是子夫会感到心痛,一种是子夫会对他失望,可无论是哪种,都会在子夫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记,这样子夫也许就不会很快忘记他了。
卫子夫失神的看着刘彻的身影消失在径的拐弯处,这个场景很熟悉,只是这一次,她不能再追上去了。
卫子夫低垂下头,晚风带着她鬓角垂下的头发轻抚上她的脸颊,她这才想起拉过身后的长发,看刘彻是用什么给她束发的,结果入目的是一条宝蓝色的发带。这条发带她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她的发带,正是刘彻当年受伤离开时从她那取走的,没想到他一直带在身上。卫子夫轻轻抚上发带,眼神复杂,如果,你不是皇上,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