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公交汽车披着朝霞，一路上马不停蹄的狂奔，不知不觉已经驶入了一条泥泞的小路，车里塞满了人，汗臭味和汽油味的混合让坐在前排的顾言皱紧了眉头。

司机师傅总是从后视镜窥探顾言的眼睛，每看一次，后脑勺的赘肉就抖上一次，开长途车的人难免迷信，他总觉得顾言奇奇怪怪的，甚至根本不像个人。

“哥们儿，你是不是没休息好，黑眼圈比我还重。”司机师傅五十多岁，是个光头，圆鼓鼓的身子少说也有二百多斤，他常年在外面走车是见过世面的，可像顾言这种让人看了发毛的眼睛还是头一回见。

“你说我吗？”顾言推了推眼镜，脑袋刻意低了下去，他不想让别人把自己当成另类，不希望别人对自己的长相指指点点。

“我听说黑眼圈重的人是被小鬼缠了身，弄不好要死人的！”司机师傅说话的声音都带了颤抖的感觉，“我没有危言耸听，老人们都这么说。”

笑容在顾言的脸上僵住了，他沉默了一瞬，满不在乎地说：“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哪里有这么多封建迷信，再说我睡眠质量很好的，黑眼圈可能是天生的吧，小时候就这样了。”

“那你就当我没说，我姑妄说之你妮姑妄听之，不要在意啊。”司机师傅回头瞥了一眼，总觉得顾言的眼睛阴森森的，整个人好像被一股黑暗的力量围绕着，恐惧正一点一点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苏醒过来。

“没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很多人都这么问过，我已经习惯了。”顾言无奈地耸肩，栗色的头发衬得他脸色很白。

司机师傅叼了根没有点燃的烟，用力咬着烟屁股，他种种行为都在宣泄着大写的紧张，“你穿的有点少吧？早上才十五度，你不觉得冷吗？”

顾言把手盖在胸口，他能感觉到温度却不知冷暖，他发现车上的人都穿了外套，只有自己穿了件白色衬衫，还露出了胸口的大片皮肤，浑然一个没事儿人一样，“我……我觉得还好……”

司机师傅试图打破这份恐惧，随口问了声：“哥们儿，你哪儿人啊？”

顾言礼节性地抬起头，和司机师傅四目相对，“我不是本地人，我北方的，老家在吉林白山。”

“北方的啊，我说怎么不怕冷呢！我知道白山，长白山嘛，虽然没去过，但我以前在走近科学里看过。”司机师傅打了个寒战，但仍是用笑容掩盖心中的忐忑，他用一种极其标准的普通话说了句：“‘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你看我这口条能当主持人不？”

“我觉得可以，说得很标准啊，开长途车绝对是屈才了。”顾言呆呆地笑着。

“还说天池里面有水鬼呢，你在长白山见过水鬼吗？”说到“水鬼”两个字的时候，司机师傅总觉得后背有些发毛。

顾言摇了摇头，他从不会在别人面前说出自己可以看到鬼的事实，“那都是传说，还说喜马拉雅山上有雪人呢，谁也没见过，不可能是真的。”

“没见过不代表没有，你还没见过地心引力呢，也不能说没有引力啊。”司机师傅目视前方，余光不由自主地被后视镜吸了过去，他的眼睛始终离不开顾言的脸，“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要去哪儿啊？”

“十塘村。”顾言说到十塘村的时候，车上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顾言的身上，就好像十塘村是个禁地似的，所有人都为之色变。

“怎么去那里，你看到前面乌烟瘴气的水塘子了吗，对面就是十塘村，听说村里臭气熏天，住的都是死人，我劝你还是别去了，那村子太邪性！”司机师傅指着右前方的水塘子说。

“我要去，那是我的宿命。”顾言无害的笑容里总有种坚决的信念感。

司机师傅浑身抖了一下，他踩了一脚急刹车，车子带有极强的惯性停了下来，车里的人你推我我推你，有的骂骂咧咧地喊了起来：“怎么开车的，要死啊！”

“哥们儿……”司机师傅咬着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满是赘肉的脸上现出了几分苍白，“我怎么……怎么没见你眨过眼睛。”

司机师傅不说还好，这一说出来，车上的男男女女都很认同，他们喧哗着、议论着，好像把顾言当成了某种怪物。

“还真是，这人不眨眼睛啊！”坐在顾言旁边的女孩脸色煞白，紫色的唇彩透露着野性与不羁。

有的人干脆摸了顾言的手，喊了句：“我的妈呀，他的手是凉的！”

话一出口，车上所有人都是一声惊呼，他们觉得一股凉意爬满了全身，不由得将顾言周围留出了一片空地，没有人敢站到顾言旁边。

车里的空气压抑了许多，司机师傅打开了车门，颤着声音说：“哥们儿你别怪我，我要为我的乘客负责，你想去的十塘村就在前面，你现在给我下车，不管你是不是鬼，不管你有没有被小鬼缠身，我求你不要再回来了，求你放过我好吗？”

顾言没有说什么，一个人默默下了车，眼看着这辆二十多年前就被淘汰的公交车扬长而去，不由得叹了口气：“哎……可怜的司机师傅，还不知道自己和乘客已经死了。”

汽车亮着尾灯，老旧的装饰透露出一种年代感，这是一辆载满死人的公交车，乘客离家后再就没有回来过，因为他们死在了中途。

1998年的一次交通事故，让这辆长途公交车永远留在了十塘村的塘底，三十多条人命就像散落的食材，填补了水塘里幽冥的饥渴。

昨夜，顾言在人民医院上了一辆灵车，车里所有人都死在了1998年的交通事故里，无一幸免，顾言本不想参与游魂的故事，可他没有选择，如果不是坐着死人的公交车，也不可能发现十塘村的入口。

“终于让我找到你了！”顾言望着消失在水塘迷雾里的长途公交车，隐隐约约看到了个破败的渡口，渡口边上一棵老树枝繁叶茂，垂下了无数枯萎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