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进宫的方别,正在尝试习惯警局的伙食。
不出意外,他将是这里的常客。
比起上次的环境那些打广告的、说相声的、造段子的老哥们,这一届的嫌犯质量下降得厉害,打听一番,最重的也就是个公共场所耍流氓罪,实在拉低了整个局子的水准。
也难怪,那一批老哥自从去了体验馆,一个个早已改邪归正,重回正途。
现在正是新旧交替的一届,青黄不接也实属正常。
“终究还是变了,变味了。”坐在审讯室门外的座椅上,方别以一个前辈的身份感慨着时局变化。
“那个,您说的变味是什么意思。”一个新进宫的小伙子不太懂他的意思。
“局子仍然还是这个局子,但是人已经不是原来的人了。”
方别语重心长的拍了拍问话的人,“未来,还得看你们。”
“嗯,我明白了,前辈。”小伙子双眼放光,做出不负众望的表情。
“下一个,36号。”
里面传来了一个慵懒的男声,正是叫到了方别的编号。
“唉,在呢。”不再耍前辈的派头,方别乐呵呵的走了进去。
他这次可没犯事,正儿八经来找人的。
王警官特意叫他过来,还是因为童言那个小鬼的事情。
“好久不见。”
“别来这套,就事说事。”
两人见面不再有寒暄,直指问题的核心。
“刚刚有个小孩跑来警局,说是要办一下身份的手续。”
“等等,我记得办证这些事情不是不归你们管吗?一般来说这类小事应由下面的直属派出所办理才对。”
“你说得对。”王越摆出一堆文件,意味深长的看着这位新朋友,“但是意外身亡、人口失踪的案件归我们管。”
“我忘记办手续了,现在还能补吗?”方别想起来这件事,毕竟才第二天,他没空处理这事。
“你根本就没懂。现在的重点不在于办证不办证,从这个小男孩出生开始,他家里人就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死去,那是一大家子十几口人。
两个月前,他最后一位直系亲属意外溺水而亡,也就失去了被监护权,按照法律要求我们应该把他送往当地的福利机构,但那个孩子却在这时失踪了……”
王越一脸严肃的讲起这件事的严重性,直听得方别背后汗毛竖立。
王越深喘了口气,“那以后,我们并没有查到他的具体信息,而在昨天就有消息称他可能到了魔都,我们也一直在关注这件事,幸好现在是他主动来投案,要是被人举报你私藏儿童,就等着吧。”
良久,方别听完才翻起了那几张卷宗。
还有一些相关文件,包括一本看样子是童言的记事本,方别伸手过去,随意翻动,里面工整的字迹以自述的形式记成了一片片日记。
他随手翻了几页,后背的冷汗不自觉浸湿衣服。
“2008年,5月13日,阴。好chǎo,shùi不着觉,烦sǐ了烦sǐ了。”
“2010年,11月24日,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不开心,因为没人帮我过生日,他们说外祖父去世了,但是我明明才见到他。”
“2012年9月2日,阴。大人们都说今天是七月十五,专门祭奠祖先,但我不喜欢这个日子。”
“2017年3月28日,阴。我最喜欢的爷爷走了,好难过,我想去找他,闭上眼睛一直往前走,我好像找到了,但是,那里好黑呀,我什么都看不见。”
“2019年,10月8日,阴。今天轮到了爸爸,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这就好像一个诅咒,永远也解不开的诅咒。在葬礼上我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他们都说我是白眼狼,但是没关系,我并不恨他们。”
“2020年,7月5日,那种感觉又来了,好多人在我耳边哭,不止是这里的口音,还有好多好多地方,但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当初就应该多学两门外语。”
“2021年4月4日,阴。
轮到我了。”
这本老旧的日记本看做工和质地应该是十几年前的没错.
从第一篇算起,那一张的字迹很难看,歪歪扭扭不成样子,铅笔印都快被抹掉了,顶多也就是个两三岁,那竟然是是在童言刚刚会写字的年纪。
从那开始的日记顶多也就看作是小孩子的胡闹,没谁会当真。
可越是翻到后面,字迹越工整、深刻,就越能体会到写字者背后的心情。
就好像一个从小不被重视的小孩以这样的方式在发泄着自己的负面情绪,字字如血。
就好像那背后之人,时而沉默不语、时而面色阴沉、时而嘶吼咆哮,其前后的转变简直判若两人。
但每一篇日记中,都带有几分浓浓的悬疑色彩,哪怕只是随意翻过,都有一种背后一直有一双眼睛在紧紧盯着你的冷峻。
而越是靠近现在的时期,方别就越读得认真,直到今年四月份,那篇日记中就记了这么寥寥几个字,他再往后翻却只见一片空白。
轮到我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看到了自己的寿命,已经所剩无几。
“最后一篇日记写完的那一天,正好是他失踪的一天。”王越补充了一句,神色间已是一片凝重。
他终于让方别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办不办手续的问题。方别颤抖的手放下日记本,却是联想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
今年的4月4日,正好也是“彼岸”死亡体验馆倒闭的那一天,也一样是他死去的那一天。
不会有错的,试问有谁会记错自己的忌日?
“我能见见他吗?”方别深呼了口气,提出一个这样的要球。
“可以。”王警官点头,“但在这之前你必须先做一个口供,把他如何出现,再到如何在你那住下的所有经历,一字不漏的汇报清楚。
你必须明白,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不能有半点疏忽。”
王越再三的警告,让他态度一定得放端正点。
“我明白。”方别点头示意,随即讲述起昨天的大概,中间把体验馆闹鬼的事情给省略外,其他的都一字不漏的讲给了王越。
后者很认真的记录起这些对他有利的东西,至少能帮他摆脱人贩子或者变态这种罪名。
跟方别认识得不久,但在这段时间的接触里,他还是比较了解这个人的性格。
小毛病无数,大方向无误。
更简单的用一句话来说就是“无小礼而守大义”。
所以在做口述的笔录中方别成了一个热心的好人。
因为看不下去小孩在外流浪,所以好心收留了他一晚,现实情况也差不多就这样。
最后,方别再三保证:“以上,我会为我说的每一个字而负责。”
差不多弄了挺久,才走完这道程序。
比他想象中复杂很多,甚至要比上次那两件事加起来的严重性还要厉害。
做完这些,他才得到了跟童言见面的机会。
隔着一张桌子,方别皱了皱鼻子,对方身上的特殊气味实在无法入鼻。
那似乎是,下水道的咸湿味。
这一下基本就通了,从体验馆出来后,他大概就直接奔往下水道,那里恰好能够避开温医生的监控范围。
他堂堂一个重度洁癖患者,又对老鼠抱有种族屠杀的倾向,也不难理解怎么没找到童言的下落。
不过更是让方别惊奇的还是童言,这个小鬼头竟然有本事从下水道的位置找到了警局,这不是简单的方向感就能解释的,指不定早就摸清楚了底下的道路,而且绝不是第一次躲进去。
“真是鬼才。”方别由衷的感叹道。
坐在桌子对面的童言摆出一副微笑的神态,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像是看透了方别的眼神。
从到来体验馆开始,到方别被动的了解他的故事,这所有的一切就好像提前计划好了一样,温医生不过提前激化了此事。
哪怕没有他的暗黑奶茶,走到现在这一步也同样无法避免。会议桌除了王越外,还有四五名警员环绕在一旁,死死的盯着二人的会面,根本不给他们单独聊天的机会。
事态的严重性,增加了又何止一点半点。
“不好意思,方老板,连累你了。”那孩子脸上露出纯真的笑容,又是显得何等讽刺。
连累?
早干嘛去了,若是方别不知道就算了,现在就单凭那最后一篇日记,他也没有理由不去管。
方别目光锐利,落在童言身上,过了一会儿,他才向旁边的警员缓缓开口:“请问,能否正常办理监护跟领养手续,需要多长时间。”
此刻,全场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