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凌璐说了许久,直到天快黑了,况星桐才走出了书吧。如果不是家里打电话来说有件事情需要处理,凌璐才不会放她走。实际上,这都是次要,主要是听了凌璐的话她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索性不管心里的烦躁,掏出手机来给自家老头儿打了一个电话询问情况,电话那头很吵,只听见一句叫她快去医院的事情。
况星桐打了个车,匆匆赶到了市三院。
北方的夜是冷的,人心也是凉的。况星桐坐在医院手术室的椅子上,捏紧双手,亦是祈求亦是愤怒。况大伯况二伯在一旁争家产,声音不大但是却很刺耳。
“若若啊,你奶奶这次生病可花不少钱呢!我和你大伯也是靠儿子们养活,拿不出那么多钱,你说——你这个孙女可是最受疼爱的,你得拿钱吧?”况星桐身边坐着的这个瘦女人,亲切地拉着况星桐的手。这个女人,是她的大妈。
况大伯和况二伯停下来争吵,似乎是达成了协议。“若若啊,咱家属你有本事,你得出这个钱。”况大伯指着况星桐的鼻子说着,没有一点商量的意思,像是在命令一般。
况星桐扯了扯唇角,“大伯,我每个月都会给奶奶寄生活费的。这笔钱不如拿出来给奶奶治病,怎么样?”
“那笔钱早给你大哥……”话还没说完,况大妈就拉住况大伯,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不必说,况星桐也知道这笔钱早就进入了别人的口袋了,根本没有给了奶奶。况星桐抬了抬手,“这钱我出没问题,但是奶奶不是我一个人的吧?是不是大哥小哥也得出?当然,也有必要叫来姑姑们。你说是吧?大伯?”
况大伯脸上的肉抖了一下,“叫什么你姑姑!这家我最大,我说了算!”
“您说了算?奶奶还在呢,就成了您说了算吗?”况星桐抬了抬眸,盯着况大伯。语气柔柔的,听不出任何不爽。
“若若,你这算啥话嘛?你奶奶病了,可不是你大伯拿主意吗?”况大妈细声细语地说道,“你看看你大伯,都为这家操心成啥样子了?看看这白发,看看这身体!啊?若若,你不拿点钱出来,对得起你大伯吗?”
况星桐一听这样的话,“噌”地站了起来,“你这样对得起我奶奶吗?!又问过我爸妈的意见吗?”
“若若,你怎么说话呢!”
“我怎么说话要你教我吗?”况星桐盯着况大妈,全身的戾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拿了钱给我大哥还债,现在搞得奶奶生病,不就是为了让我拿钱吗?我实话告诉你们,不管是什么原因,你们要是张口和我拿钱,我会借给你们的。但是,你们用这种方法让我拿钱,当我是傻子吗?!”
“况星桐,你怎么和长辈说话呢?啊?你爸就是这么教你的?”况二伯突然冲过来,狠狠地推了况星桐一把。“拿个钱而已,你就和长辈犟嘴了?”
况星桐扶着墙站直了,“要不是奶奶还在,我爸心里敬重你们,你们还能在这里和我说话吗?单单那笔钱的事情,你早就背上官司了!”眼神冰冰地看着况二伯,“我不是我爸爸。我本来念着一点点亲情,不过是点钱,我不计较。但是,奶奶在你们那儿过敏了还得了胆囊炎,是不是就说不过去了?你们不是不知道奶奶对海鲜过敏,还故意做着给奶奶吃!你们安得什么心?”
“若若,你误会了……不是那样的……”
“误会了?那我要不要去给你看看病理单?要不要叫来黄阿姨作证啊?”况星桐白了他们一眼,“今天是星期五,明天三个姑姑都会来,我爸也来,钱的事情你们长辈细聊!但是,你们要是见机‘压榨’我爸爸,我不介意把我那个好大哥偷税漏税的事情匿名给他们的领导发过去,毕竟钱你们还没有凑齐!”
“什么?你太过分了,你——”况大伯被气得不轻。
“还有,明天过后我们没关系了。我希望你们把我的钱还回来,不然我不介意在法庭上再见面。”说完,坐在椅子上等待手术结果。
况大妈扶着况大伯,“若若,你这样祖宗会从坟里出来掐死你的——”
“是吗?我倒希望你们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不会梦到爷爷的魂魄来掐你们!不过爷爷那么心疼奶奶,今天的事情要真的让九泉下的爷爷知道了,定要拉你们下去作伴的。”况星桐挑了挑柳叶眉,邪气地笑了笑。
况大伯和况大妈听得瘆得慌,扯着况二伯就往电梯口走,做了亏心事像医院这样常死人的阴森地方他们一刻也不想呆。
说到底,况星桐也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之所以说这些魂魄复仇之类的无稽之谈,纯粹是为了吓唬她的伯伯和大妈。
向来做亏心事的人,才会相信这些鬼怪传说。心中无鬼,又何以惧鬼?
况星桐坐在椅子上,左手捏了捏鼻梁骨,自言自语道:“原来,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呐”
这句话是她从南派三叔的小说里看来的,初次读到时只道三叔的阅历丰富,连同着的话也能写出来,现在却觉得用这句话来形容人心再贴切不过。
况星桐看了看手术室的灯,抬手看了看表,奶奶进去大概半个多小时了。况星桐合上眼睛,又睁开,闭上,睁开……反复多次。她闭上眼睛,攥紧了拳头,抿紧嘴唇。悄悄地,夜的冰凉再次袭来,连同心头的,没有一丝丝温柔。突然,从眼角慢慢地滑落下一珠泪,晶莹剔透,来自心里的痛悄无声息地出现。
女孩子流泪本是很正常的。况星桐虽然不常哭,却也是哭过的,但是她从未想到有一天流泪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人心的肮脏和虚假亲情的凉薄。
等了一个小时左右,手术室门口的灯灭了。况星桐赶紧站起身来,主治医生告诉她手术还算顺利,并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就安排病人住院观察。
安顿好奶奶以后,时间也是不早了,况星桐走到窗边准备要拉了病房里的帘子,却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没有一丝丝要停下的意思,倒像是暴雨前的提前演习,接下来等待的是更加汹涌的冲刷和侵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