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两只灵隼走后,萧芜虽不露形迹,褚珣还是看出她有两分离愁。
个把月过去,一开始君臣之间的“恪守”,渐渐其余几人也被影响的渐渐淡化。
褚珣怕她重情习惯凡事闷声不响伤及心神,便每日把人使唤的团团转。
一会腰疼,一会背痛,一会腿酸。
萧芜忙不迭的推拿侍奉,也确实渐渐淡了离愁。
奈何自阿箬来了家里,阿阮兄妹来的更勤了。
阿阮照旧是围着萧芜,虽说每每嚷嚷着长大嫁了她,却也渐渐不再在面前孟浪,很有些遮掩,看这样子竟是有几分真!
自萧芜成人未能办礼,阿阮一应衣裤鞋袜添置了不少,给她补生辰之礼。此后更是,萧芜的衣物鞋袜,阿阮更是亲手缝制了不少。
萧芜推拒几次未果,也感念她赤诚心念,更像后辈一般看顾对待。
褚珣看着牙酸不已,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跟着一个未及笄的姑娘较上了劲。
但凡阿阮来,他铁定这疼那疼,歇着也要萧芜跟着捶腰敲背的。
今日又是如此——
“左边左边,对对,重点儿。”褚珣大爷一样躺在软塌上,闭着眼睛指挥,萧芜认命的随他说的左挪右移。
听院里已来一会的阿阮对叶秋幽幽|道:“宁先生,宁二公子什么时候才能不疼了,怎的日日病痛……”
自何家事后,化名宁氏兄弟的二人虽恢复了身份姓氏,除了萧芜原来家里的小厮和老何外,却并没有四处告知。
连带阿箬、如兰二人,除了私下,也只“大公子、二公子”的叫着,人前也并不称萧芜“殿下”,只阿姐、姑娘的混称着。
阿箬忙在一旁瞄补,“二公子前几日受了寒,自是浑身酸痛……”说的她自己都觉着心虚,这也病的太频繁了!
如兰看着又冒出头来顶锅的叶秋,暗笑不语,似是没看到他求救的眼神一般,神在在的溜达到一旁去忙活。
……
房内萧芜听着阿箬问话,有些无奈的起身,“我去看看她吧。”
褚珣贯是皮糙肉厚,漫说霸占着萧芜不给她们见,就是当面也要抢人的,也不是没做过。
听见院内的哀声抱怨,眉毛都不动一下,闻言伸手拉萧芜,较劲儿的道:“姑娘家的都要嫁你了,还不远着些。不准去!”
萧芜不妨被他拽住手腕,欲转身的步子被扯的一歪,手肘直直砸在褚珣锁骨下方。
褚珣不妨被砸的结实,一时没喘过气儿来,捂着月凶口痛呼。
又趁机装可怜卖惨,拽着萧芜不让起,“漫说义父还不定是假的,就算叔父,那也是父!你这是要‘弑父’?哎呀,可疼死我了——”
萧芜脸颊贴着他的脖颈又羞又气,简直快冒了烟。又担心他真疼的狠了,起身查看。
萧氏普遍是高挑身材,萧芜十三之后长势极快,现今十五岁的年纪,已近五尺五六(1.65m左右)的身量,砸一下也不是闹着玩的。
她急问,“哪?”
看他皱眉不语捂着月凶口,伸手在月凶口按压,“这?”
不妨蹭开松垮衣襟一角,露出些许撞击的红痕。
萧芜刚松一口气,只见如玉皙白的月凶膛半遮半掩,忙垂下眼睑,非礼勿视。
心说自己今生自幼与这人相识,到底是忽略了如今年岁,确实不适合再言行无忌。
在心里暗自叮嘱自己,往后且要注意。
……
回神听这人还在那装可怜,几分不自在的心绪下,一反常态的没有八风不动,反而顺着恼意,“啪”的一巴掌打在他的月凶口上。
褚珣这下不用装了,“哎哟”的一声,可谓是喊的情真意切。
萧芜绷着脸,“侯爷,你惯会耍弄人。”说罢不顾褚珣“欸欸欸”的叫唤,转身走人。
褚珣喊了两声没叫回人,还奇怪今日这丫头怎得如此“沉不住气”,低头看见自己半敞的衣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哦——这是羞恼了!嘿!毛孩子家的,也忒多讲究!”
……
大靖民风开放,并不如前朝他国一般,还有女子足不出户、裹足等陋习,男女避讳之类的自然也有,只是适度而已,不至于“大防”那么严苛。
如女子与父兄之间,并不如百年前一般,不便同室而处、不可同桌而食之类。
尤其是还未成年及笈的小姑娘,那是更自在些。
而且萧芜照顾他起居多年早已习惯,现下也是门窗大敞,门外树下坐着几人热闹,也没什么不合乎规矩的。
只是他这会儿倒是忘了,萧芜不但已经及笄早已不是小丫头,且并不真的是他的“闺女”。
……
萧芜只略略敷衍阿箬和阿阮,说声“有些不舒服”,便淡着一张脸,一径回了房,“咣当”一声关上门,留下四人在院里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难得见萧芜白日里避人,四人皆不知何故,不约而同望向褚珣房间的方向,心道怕是侯爷/大帅/二公子果真神人,居然能惹得好脾气的殿下恼了。
稍后叶秋敲门进了褚珣屋子,“奉仪,你是把殿下怎么着了?这是恼了?谁谁都不理。进了房这会还没出来,饭食都不吃了。你也稍微注意点,要是陛下知晓,定治你的罪!”
褚珣最见不得叶秋义正言辞强热闹的模样,没好气的随口应付:“还能怎么着,孩子大了使唤不动了呗!”
叶秋简直被他不要脸惊呆了:“还使唤不动?人一金尊玉贵的人成日里忙活你,你可要点脸吧!”
震惊于他的无|耻,干脆晃出房去找如兰念叨了。
——
岁月安宁,匆匆而过。
某一日,一辆快马停至宁宅门口,须臾便又匆匆离去。
“奉仪,京中来信。”叶秋少有的严肃,一脸郑重,推开褚珣房门快步进来。
褚珣快手接过,挑开火漆,沉眉静目的细看。
“奉仪,近况朕已悉知。
近日朝中魑魅已有异动,北境双罗王子不日也将抵京。可见当年之事,必有此地之祸。
阿芫年已近十五,自何家之变后,朝中王氏却颇为安分,朕心甚觉不安。
王氏一|党视你为骨刺,阿芫承你教养多年,又因我萧氏皇女之贵与皇后之事。恐其欲借双罗之事分散注意,再留边关朕心甚惶,唯恐她再遇不测。朕甚念。
唯今之计,索性由你整合二营还朝,迎阿芫回京。
朕将宣告天下,令世人皆知萧氏皇女之贵。
速归。”
信底加盖玺印。
……
褚珣眉目不动,将信递给叶秋沉声道:“王贵妃一派知我必随陛下护佑大统,偏啃不动我的骨头。除了当年之事,怕是还想折了小七,一并吞了靖南的银甲军跟我打擂!以此为二皇子添砖加瓦,增加胜算。王舍这个老狐狸,扯着争储的旗子,竟是谋反的事情都做得。”
银甲军是大靖乾元靖北王萧苑所建,如今皇女无恙,怕是往后便是小七的掌印。
在靖北王之后虽无皇女,银甲军帅印历来由皇室执掌,世代镇守靖北沿线。
除此之外,萧氏还有金甲,便是那皇帝亲命的暗卫。
皆是历代萧氏宗室,各家自愿推荐的襁褓幼子自小训练。
说是宗室世家之子,其实算是各家自愿放弃的“弃子”,多为生母已逝的庶出子。
这些孩子自小|便以皇室秘制的药水浸泡,骨骼强健、体肤坚韧。
三岁后十余年苦训合格,终其一生,为皇室效命。既无亲眷牵绊,自然少有背叛。
虽然终身不得上萧氏族谱,但是想来被弃之人,也没那么在乎,何况也自行立姓成家生子。
生,则便罢;死,皇室将供养其妻子儿女,直至子女成年。算是扫尽了这些人的后顾之忧,反正谁人不是在外奔劳,只为家室生活安稳。
不失为一个最为稳妥安全的法子,比如秦业,便是这其中之一。忠心可鉴。
金甲、银甲,这一内一外,将大靖把持的紧紧的。
这也是为何大靖宗元帝晚年失德,国祚摇摇欲坠却始终未破,最大的依仗。
……
“哼,她倒是好大的胃口,就是不知道吃不吃的下。只可惜二皇子,虽自命不凡了些,怕是真没有不臣之心。真不知王贵妃这个亲娘,到底是帮他还是害他……”叶秋不禁嗤笑出声,又问:“何时出发?”
褚珣沉吟片刻道:“告诉小七,后日卯时一刻回京。多备一辆车架给阿箬二人,着人护送着从另一方向的官道慢回。你我领城外那些人另走一路,至乾门关与一营汇合回京。”
叶秋面容肃穆,再不见一丝平日里的玩笑形容,拱手领命,“是!”
……
知要回京,萧芜并无太大起伏。
想着阿阮背地里,成日嚷嚷着嫁与她,就失笑不已,心里也添了一丝对往昔的不舍。
在心里祈愿,天下两边边,都能各自安好……
这些年月,怕是她两生最纯粹的快活的日子了。
清晨天光未亮,萧芜一身玄色劲装,与身着玄衣轻甲的褚珣叶秋,汇合了一队人马。
静悄悄的从西绕行,悄然离去,去迎接她未知的宿命。
她心想:怕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
何家事变后,褚珣的人马隐匿于落雁谷外西边、距离峡门镇只二十里路程的野外。
就这样轻装简行,一路人马只用了多半日就近了峡门镇以南的雁门。
待两日后过了雁门,就算是入关进了中原。
还未行至雁门以北的高石,忽闻身后响马踏踏而来,褚珣示意暂停戒备,回首向来人望去,只见马首白羽赫赫。
“大帅,”叶秋打马靠近道:“是信兵!”
褚珣临行在峡门镇留下名信兵,本意是待阿箬一行安全抵达马邑,前来通禀。
只是,算时辰倒有些快。
……
来人到近前翻身下马道:“大帅,属下一行出峡门镇,从官道一路往向南。有信报,近日大乘一路向西,频频遭受大股东突游牧侵扰,有六七百人之多,却未曾接到边防快报,不知何时入境。
如今城防不支,已侵扫境边村落十数个,死伤无数。可恨他们并不深涉,只快速围荡就走。城防并不敢深追,只能防备善后。
算来最晚明日就到落雁谷了,怕是等不到百里外赤霞军的增援……”
褚珣知晓他未尽之言,如若东突响马来犯,远近怕是鲜有安然的。
而峡门镇城防并不敢多分兵力追缴,谁也不知这之后,是否有大批人马来犯边城。
比起一个区区村镇,城内以南,有更多的百姓……怕是落雁难保。
他与小七在落雁生活数载,邻里相睦,褚珣一时犯难。
近些年,许是距离上一次大战,过了些许年头,边镇兵防确实有些松怠。
历来小股的游牧响马袭村,多为求得入冬粮草和金银财帛。
因为并不是举兵来犯,也难以举兵围剿,因此今天东面明天西面,让人疲于应付、屡禁不止,煞是恼人。
……
可在这返京的时候突遇此事……褚珣狐疑,只觉得凑巧。
最终他决定,无论怎样,一切以小七的安危为首要,这就要下令启程。
萧芜闻讯赶来,在一旁听罢忙上前阻拦,“不可!”
“殿下,臣奉命将您安全护送回京。现下以免横生枝节,旁的自有城防看顾,臣会留下一队以作支应,到前方护营,自会派人通讯以作周全!”他的表情难得严肃。
虽然作为一军统帅,不舍百姓受苦罹难。但是萧芜,更是容不得半点闪失。
……
萧芜也正色道:“大帅之意,本不该质疑。边防军务也本不该萧芜一介空有出身的稚龄女子置酌,只是大帅——”
她解释,“游牧响马之间并不混进,定是一只队伍独来独往,倾巢不过数十人,除却老弱妇孺,在外最多数十至百人游进。以求最快、最稳,否则也不会从不深涉。”
褚珣听到她的叙述,心里惊讶。
萧芜依经验情势继续侃侃分析,“如今却有近千之众,这岂不反常?再者,大帅有三百良将,即便不能全歼,护我周全,怕是不难。我只一身,虽人言‘贵重’,但数百条性命,怕是也不轻……”
前路迢迢,还不知会路遇何种危难。萧芜知道,这人因她不会留更多的支援,若是真的就此离去,怕是落雁真的在劫难逃。
“为何如此凑巧,雁北之事声响不小,这才将过不久,我们一经离开,便又凑巧立时有匪来犯?
怕是你我还朝,朝中有人不甚安稳,欲要以此牵扯,这才借计故技重施连动此劫,说起来也是被你我带累。
如若大帅此番能杀一儆百,用以震慑异心。顺便也教边防军心警醒,这些年我未曾见识过巡防兵队的英武。
想必,陛下心里自是知晓孰轻孰重。待惩治一二,想必也好借此——以、振、君、威!”
……
萧芜虽然说的轻描淡写,却使人深感寒气森森,整个人似换了一般,睥睨间运筹帷幄之态,“杀一儆百、以振君威”八个字,说的煞气腾腾,甚是熟稔……
这哪里是自小在乡间温养十数年的小娘子,竟是一副说不出的老练与血腥杀伐之气。
敌情、现况、军情、君心,算无遗策。
褚珣、叶秋两人与萧芜算是朝夕而处多年,见惯她端方有礼,温声好气的模样。
何曾见过她这般模样,震惊或感慨,怕是都无法形容二人此时的心情。
竟像是从不认识一般。
……
二人突然忆起从何家救回萧芜时,醒来的那个早晨——自然而然的尊贵、清冷,满目稀松平常的淡漠平静……
也许,这就是萧氏皇女本该有的模样?
天性至此。
天赋至此。
半晌,褚珣不禁苦笑,这丫头只要一固执起来,就“侯爷”、“大帅”的正经的不得了。
再不应,这便宜闺女怕是真要不管不顾,自己打马前往了。
知道她并不是一味的撇不开“情分”二字,而是确实如她所说,有人借机生事,意图构陷于他,带累于她。
以便令朝堂上下产生质疑,一旦有“不祥”、“不实”,“名不正言不顺”的声音,这位殿下,怕是真难立足于堂前庭下。
就是自己,最轻也是一个“有负圣恩、看护不力”的罪责。
心思电转之间,只得板着脸故作气闷,“殿下如此说了,‘臣’,自是‘遵旨’!”
萧芜闻言无奈,都到这会了,这人还有心思和她计较细枝末节。
心里深深一叹:“义父……”她拉紧缰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