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萧芜听到褚珣的嚷嚷,只做没听见。
对于阿阮的事,她并没有同褚珣商议便自顾做出决定,倒不是摆起了“殿下”的谱。
而是她必须以一个“殿下”的身份,昭示她这个大靖萧氏皇女绝对的权威,好把褚珣、叶秋二人,以“不得抗旨”为名排除在外。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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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世人都称靖北王是“马上杀星、座下皎月”,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可不只是世人看到的“风光霁月”。
那些温文尔雅、恪礼有度,有多少只是应有的身份做恰当的事情。
爱国爱民和忠孝仁义,她自然有。
可她不能说,人前所有的面目,就是真实的她。
礼贤下士,也许只是因为她需要贤良的口碑远离是非算计。
兄友“妹”恭,也许只是因为她需要远离父兄的猜疑防备。
一心沙场,也许只是因为她需要远离风云朝堂的人心诡辩。
其实,她想自在、自由,无拘无束只做个富贵的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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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的出身不允许,她的使命不允许。
天下人皆知,萧氏皇女天纵奇才、天予授之。
可有几人在意,萧氏皇女历来多薄命,无一度过不惑之年……
所以,与其说她凡事云淡风轻,不如说实则是内心凉薄无谓。
萧芜叹口气,想到明天要做的事,蓦的笑笑——
无论今生走什么路走多远的路,她不愿也不再,活得那样克制而沉重。
明天,就让那人见见“自己”吧,希望不要这一生,真有那么一个人,能接纳全部的“萧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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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珣对萧芜的事情一向上心,所以第二日萧芜出了房门,直接去了关押两个俘虏的牲口棚。
果然,除了远远守着的些许护卫,这近前确实不再有日日来咒骂的村民。
萧芜到了后,自然有人把“殿下已到”的口讯传给了安国候。
须臾,褚珣和叶秋就带着些许疑惑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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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芜让人将两个几日好吃好喝伺候着的俘虏带上来,就扔在天光日下的院子里。
两人虽然手脚皆废,但是得萧芜的专门嘱咐,伤势也得了精心的照顾。
此时两人还有满目愤恨瞪眼珠子的力气。
“看起来,倒是恢复的不错。”萧芜并不在意两人的情绪,淡淡的开口。
“哼,我等也未想到,堂堂大靖七殿下,竟是如此狠辣的心肠!”其中一人满眼嘲讽的开口。
如果阿进在场,一定认得出来,这就是撕扯着阿阮离去的那人。
贼人们嘴里的“猴三”。
叶秋闻言,正想上前喝骂制止,褚珣伸手拦住了他,只静静的看着萧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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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芜表情淡淡,并不为对方的言语所动。
“你是侯三?听口音,也是这靖边东北辽城一带的口音……”她说。
“呵——兄弟们五湖四海,倒是哪里的口音都混杂了些。至于姓名,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你爷……”剩下的“你爷爷我”还没说罢,便叫褚珣一个弹指的石子儿,崩掉了门牙。
萧芜轻笑一声,看也不看满口血沫的侯三,继续说:“你倒是硬气——只是不知,畜生行径满足兽|欲便罢,何故还要无一例外的打断女子四肢?要知道,她们即便奋力挣扎,也并不足以阻挡你们的力道……”
萧芜杀到现场的时候,侯三已逞凶事毕,却多此一举的,将其他人逞凶后的女子都一一打断了手脚。
这让萧芜愤怒的同时,也可以留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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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三还以为她也同那个将军似的,要问问到底“受谁指使”、“意欲何为”之类的,没想到是这种在旁人看来无关紧要的细节。
他翻了翻眼皮,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倒是另一个一直未吭声的人,半眯着眼睛偷瞄了一眼侯三,继续低下头仿若自己不存在的趴着,就像个死人。
褚珣微微皱眉,虽不知小七要作甚,但知道得她不是无的放矢,不会做些无关紧要的讯问。
“我虽人在乡野,但前不久恰巧听闻一个辽城附近、当年几乎无人不知的‘趣闻’,不知你听说过没有……”萧芜倚在座椅上,阳光照射下的眼睫微眯,神色不明,“庆元四年,靖边辽城有一不知名的村镇,发生了一桩桃色事件。”
萧芜并不看侯三,像是闲话家常一样随意,“村里有一女子天生丽质,是全村男子心仪的对象。年芳十六时,嫁给了镇上一老实本分、小有家财的裁缝。婚后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两年后,便先后生下了一儿一女,阖家美满……”
褚珣和叶秋二人眼见着侯三从嘲讽、防备、漫不经心的神色,转变成满面狰狞的阴森,咬着牙关死死盯着萧芜。
心有所觉,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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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世事难料、人心不足。谁也料不到,这一派和美,皆葬送于这女子身上。”萧芜说罢还“啧啧”两声,听起来不甚唏嘘。
侯三呼吸急促,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萧芜大概已经遍体鳞伤,一命呜呼。
萧芜继续陈述,“听闻那女子不满丈夫,因为日益扩大的家业每日忙碌,只觉空闺难守。便生出许多渴望旖旎的心思,趁丈夫外出购置名贵的金丝雀纹布,便带着女儿回了娘家。凭借自己貌美,与村里‘数位’曾心仪自己的男子有了苟且。
可惜……同村屠户家的娘子察觉,带人闹上门来,最终被愤怒的屠户娘子和其他几位夫人,连手扒光了衣衫吊到了村口的树上。
不仅如此,女子年芳十四的女儿,也因为被亲娘连累。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可怜小姑娘还未弄清楚怎么回事,便被愤怒的村民连同她娘一起,打断了手脚浸了猪笼……匆忙间赶来的裁缝,无力劝阻,哭嚎无用,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女沉塘而死,羞愤之下夜里就悬梁,吊死在了村口。”
褚珣和叶秋两人,听得入神。
褚珣不由深思这桩旧闻与眼前的关系,看着侯三也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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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嘴!闭嘴!你闭嘴!!”侯三癫狂了一般,涕泪横流满面疯狂,挣扎着向萧芜的座前爬动。
无奈手脚无力,像是蛆虫一般拱来拱去……
“……一家四口,一夜之内死了三人,只是那女子已经十三岁的儿子,却不知所踪。不知……侯先生可也曾听闻此事?”
因为当时刻意关注,回来后萧芜便利用身份,要如兰去城防打听远近一些,与女子相关的事情,还真瞎猫撞耗子,让她探听出了点眉目。
萧芜拦住了想要拉开侯三的侍卫,任由他爬到脚前。
她伸出一只脚,踩在侯三的肩胛处,使他分毫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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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那女子只是红颜惹祸,令歹人生了觊觎之心。不但合伙欺辱了他,还害怕那女子拼的鱼死网破也要张扬,便倒打一耙,利用其他女人的嫉妒心害了。却没想到,妒火中烧的女子最是心思歹毒,不但害了女子,甚至害怕还正青春、比起娘亲容貌更甚三分的女儿,招惹自家男人、女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起祸害了。
以屠户为主的歹人,最后以裁缝的家业为饵,买通了村长,害死了前来寻妻女的裁缝,逼死了女子的老父老母,瓜分了家财……
却没料到女子的儿子都看在眼里,并且聪明的隐藏了行迹,远走他乡,待有朝一日回乡报仇雪恨……”
萧芜不急不缓的徐徐道来。
其实这一切只是她听到裁缝的姓氏,和那对母女死时,同样手脚皆断的惨状后的猜测。
就连所谓的“真相”,都是她花钱请人,快马四天一个来回,打听了裁缝家后续的情况后,并没有太多根据的凭空猜测。
不过看情形,她倒是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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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些年,你游马四方。只要一逞兽|欲,总会要那些无辜女子惨遭凌|辱的同时,也要尝受那对母女当年遭受过的痛苦,不光要衣不蔽体,还有打断她们的手脚。用以平复暴戾却无处发泄的仇恨……你说,是这样的吗——侯川?”
萧芜最终一语道破侯三的身份,裁缝的儿子原名侯川。
“啊——啊——啊——我要杀了她们!杀了她们!”改名侯三的侯川,最终遭受内心无法抑制的痛苦和仇恨,嘶喊出声。
“好啊!你大概因为因缘巧合下,成为了某人麾下的鹰犬,可那位和辽城守卫有些首尾的村长,连同相互握有把柄的其余人,大概也因为某种原因,让你迟迟无法得偿所愿。不过,你或者你的上峰顾虑重重,可是……我,可以呀。”萧芜语气淡淡,好像只在安慰一个伤心欲绝、痛失亲人的可怜人一般……
褚珣心绪难言,目光复杂的看着萧芜。
他之后是知道,小七不知道使唤着如兰进进出出在忙什么,无关安全的情况下,他都乐意惯着小七,自然不会多问。
他真不知道,仅仅是旁人茶余饭后闲聊的传闻,都能让她抽丝剥茧的拿来利用,还给成了!
叶秋没有褚珣那么淡定,从头到尾就觉着自己跟做梦似的,一直频频打量萧芜。
从这位知道自己的身份起,一桩一件,已经让他不能用一句“惊讶”就概括的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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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
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侯三不顾脏污泥泞,狠狠在地面蹭了蹭脸上的泪水。
“……此话当真?”
萧芜微笑,“全在你?”
侯川的恨意滔天,正待说话,“侯三儿,你可得想清楚,一旦违抗了头领的命令,你想死都是奢望!别人睡了你娘你妹妹,你他娘的不也睡了别人的婆娘姐妹……”
“你给我闭嘴!”侯三怒吼,表情一时挣扎,又转向对萧芜道:“你怎知我比马六知道的多?他可是这次的领队!我们这些替人卖命的爪牙,自然只办事不问缘由。”
马六应该就是甫一进村,被褚珣一箭射穿脑袋,领头的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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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我这,不是奢望。”萧芜没头没脑说出一句话。
众人一愣,转瞬便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你、你还要我的命?”侯三以为,这位贵人既然知道他曾经的苦楚,又需要交换自己所知的消息,自然会网开一面来安抚自己。
萧芜笑笑,伸手指尖一弹,一道气劲没入那个劝阻的汉子身体。
瞬间,男人即便四肢使不上劲,可剧烈的疼痛和奇痒夹杂,让他在地上竭尽全力的翻滚、摩擦,眼见着衣衫蹭破,皮肉渐渐脱落,惨不忍睹。
到了最后,他竟连呻吟都做不到。
呼吸道麻痹,肌肉无法受大脑控制收缩,呼吸渐渐困难。口歪眼斜,眼泪、口水不受控的横流,嘴唇都因痉挛被无意中咬的血肉模糊。
萧芜又一弹指,“这才是求死不能。”她淡淡的说。
表情一片漠然,冷静。
平静到冷酷的铁石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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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珣狠狠皱着眉,看着小七眉目淡然,心里不知是忧是惊。
叶秋和其余侍卫,都是倒吸着凉气,满目惊惧的看着眼前这位,尊贵又冷酷的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