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内心惊讶。
谁都知道,“太子“是个苦差事。古往今来能功成上位的太子,几乎没有。
不是半路上被各种算计拉下了马,就是被一步之遥的登顶豪情移了性情。
兄子相争、父子相忌、朝臣分庭,这一切像座山一样,沉沉压在历代太子的心头。
而此时庆元帝的话,相当于表态。
萧启哲心情复杂,良久才郑重
拱手行礼,“父皇,母后于儿臣有恩,于情于理儿臣也愿护着皇妹一生安乐,她想去哪里,想做什么儿臣便顺着。”
太子犹豫了一下,终下定决心般对庆元帝道:“可儿臣依然认为,皇妹沉稳,必有自己的主意,恳请父皇还是先听听皇妹的意思。如若皇妹有意儿臣必不相阻,将来……儿臣也必守诺,许皇妹一世尊荣,安然无忧!”
萧启哲这不是面子话。
他自幼得皇后庇佑,得她悉心教导,反对立他为太子,为他挡下了种种明里暗里的算计。所以对萧芜,自然有移情而更加善待的心意。庆元帝闻言,对萧启哲露出一个满怀欣慰的笑容,“那就如你所说,朕缓着来。你与阿芫二人,往后定要相护依扶,再保我大靖百年兴旺……”
宫中这对天下最尊贵的父子所言,旁人无人知晓。
......
还有三日褚珣等人便要离京。近日也不再与顾漫等人厮混,只是到底应了顾漫明日送行宴之事。
而此时此刻,褚珣便老实待在家里,看萧芜替他周全忙碌,全然一副居家怡然之貌。
再说叶秋,虽未察觉如兰心意,倒是觉着自己心里有那么点想法。
面对叶老大人赶鸭子上架的行为,直直吼着自有分寸,让他等着喝媳妇茶。
言罢不等叶老大人再问,只逃到顾漫家中暂居,打着不离京不归家的念头。
急的叶老爷子心里猫抓似的,暗自猜测是哪家的姑娘未果,恼的胡子都飞上了天,几日气不顺。
第二日一早,顾漫便亲自驾车来接。
临走给萧芜保证,宴后好好的把人送回来,转去近郊一所幽居小馆。
这处宅子,端是曲径通幽,纱幔瑶淼。
来往皆是素衣清丽的女子,漫步悄无声息,衣袂翻飞。
颇有些荷庭玉堂的雅致,连涓涓清池竟也是温泉所在。
冬日里整个小院都氤氲着漫漫温气,飘飘绕绕似在仙境。
顾漫心知刀剑无眼,总是每一次都郑重其事,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为褚珣送行,总害怕留下遗憾。
一行人自是饮酒听曲,如何尽兴不提。
晚间众人皆已微醉,厅堂的女伶中走出一个身着月白绢帛的女子。
亭亭玉立、轻纱遮面、身姿窈窕的立于堂中。
她手抱着琵琶朱唇轻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歌喉如珠落玉盘,竟是借着《诗经》谱曲,一首意味分明的祈诉情歌。
颇为了解顾漫的叶秋顿觉不妙,眉目不善的扫了过去。
顾漫却置若罔闻,挤眉弄眼的对褚洵道:“奉仪,此女是何司首幼徒。芳龄十六,还从未出面场合。今日也是看在你的面子,清雅姑娘才愿赏光。奉仪,这清雅姑娘的琴曲可是"绝色"你可得好好欣赏……”
叶秋只觉得顾漫简直是不知死活,受了七殿下拾掇还敢故态复萌。
褚珣虽没像叶秋那么警惕,但也是无可无不可。并没有顾漫以为的那样兴趣盎然。
顾漫见此还有些失落,不过脑小心大,一转脸就忘了。
褚珣虽并无欢好之心,也只觉得顾漫是因他贯好(hào)颜色,看看美人令他愉悦,可他低估了顾漫的猥琐程度。
酒过三巡,众人差不多是东倒西歪。
顾漫看褚珣还尚有两分清醒,便调笑着道:“奉仪,兄弟没什么可送你。你镇边清苦,不知几年才得松快。为表一番惦念之情,今日就请清雅姑娘一解你之愁苦,好好珍惜这良辰美景啊。”
说着嘿嘿一笑,拉着叶秋就往暖间外走,招呼着人驾着剩下的醉汉各自去安置,还顺手带上了门。
褚珣一愣,笑骂着摇头。
转脸看到那美人还俏生生的立在堂前,只得出声,“清雅姑娘,顾公子自来爱玩笑,勿往心里去。此时已更深露重自去休息吧!”
说着微一伸手,向外相请。
清雅却像是没听出褚洵话里的暗示,浅浅一笑,“清雅不敢拂了顾公子对侯爷的情意,怎能自去歇息。还是让清雅侍候着侯爷安寝吧。”
说着微微向前走了两步,顺便抬手除去面纱,露出一张清水芙蓉面。
清雅双目含情的望着褚珣,“侯爷之威,清雅久闻大名。得知侯爷离京在即,向顾官人求来这相见之缘。还请候爷,偿小女这小小心愿。”
说着柔若无骨的腰肢一软,拜在褚珣腿边。
褚珣蹙了蹙眉,本以为是顾漫那小子费了功夫找来的,不想却是自己寻来的。
何司首与他相熟,往来也多是与她在一处饮酒听曲。
素知她调/教的姑娘颇为清高,多是卖艺不卖身,在这凡尘俗世以一技之长为自己谋个生存。
平日都是群居在梨香院里,不想还有个异类。
这又是算计什么?
又是谁在算计?
褚珣自幼生活在刀锋雪雨、阴谋算计里,警惕谨慎已经融入了骨子里。
清雅怎么都没料到,她这“自荐“,不但没有让褚珣志得意满的遂了她的意,反而让他警惕反感。
再说被顾漫扯走的叶秋,满脸不赞同。
强忍着不安,把几个“狐朋狗友“交代给下人安顿。
面色不善的对着顾漫道,“你怎的把人请来的,你也知奉仪贯是不爱沾染了不相熟的人。你这私自安排个近身的人,可知殿下如若知晓,是何情景?”顾漫头皮一紧,又揣着侥幸道:“哪里是我寻来的,这清雅与何司首旁的弟子不同。清高气傲更是一筹,有了名头之后甚少露面,拒了几家王公大臣了。如今自请而来,必是仰慕奉仪。再说……“
顾漫强自狡辩,“我这也是为了奉仪,便是殿下,也管不到臣子房里罢……”声音在叶秋慢慢变的似要杀人的目光里,逐渐心虚气弱、几不可闻。
叶秋恼怒,“混账话!不管奉仪如何打算,怎可牵扯个目的不明的女子给他?自荐枕席的多了,难不成还都要她们得偿所愿?堂堂侯爷,这是谁睡谁?”
大概气狠了,叶秋几乎口不择言。
心道往后这厮无论怎么相请,都得能推就推,太不靠谱了。
说着恨铁不成钢的,一巴掌拍在顾漫的脑袋上,“奉仪一向境遇复杂,你不知?就算没旁的有心人,单这些女子但凡心有所求,必是手段纷然。万一被她得逞有个一男半女,如何是好?奉仪心思你不知?隐隐有孑然一身的打算。到时,你要堂堂安国侯府的小侯爷,有个楚馆秦楼出身的娘亲?更不说教为殿下众所周知的义父,如此身份的女人和孩子,你要殿下如何自处?处何侍之?“
不得不说,叶秋自少年起便跟着褚珣,眼界阅历、头脑远见一样不少。
他说完恨恨不能,转身去了房外侧耳。
可正值清雅楚楚可怜、满目含情的拜倒,屋内一片安静。
叶秋一时不知怎样才好。
置之不理,真怕有个意外给殿下弄出个"小娘"。
理吧,这一片悄然,不知褚珣是否顺水推舟遂了清雅的愿。大喇喇闯进去,谁脸上都难看。
顾漫听了叶秋的话,这才知道严重,后知后觉想起了七殿下如冰雪般冷冽锐利的眉眼。
顿时后背细细密密的汗毛直竖,额上眼见着出了冷汗,
“这可怎生是好,叶秋救我啊!“
两人对着发愁,突然顾漫咬着牙,“不如,请了殿下……”叶秋一听,也觉得只有如此。只是意外的道:“你倒是不怕死。”
顾漫想着萧芜那双眉眼,苦着脸幽怨道:“只盼殿下看我将功补过的份上,别直接弄死我就好……“
叶秋:“……“
顾漫虽然怕小七削他,但更怕因自己一时大意,给褚珣惹大麻烦。他虽爱玩爱闹,但并不是没脑子。
平日遇到的“算计“虽然只是皮毛,但不妨碍他举一反三。褚珣之难,他也没少听他爹说。可恨他玩闹惯了,少了警醒。顾漫难得认真反省,遂定了定神,一咬牙不等叶秋交代,忙叫人去侯府报信。
还破罐破摔的,不怕死的往严重说:“就说安国侯被女人算计爬床了,请殿下速来。否则,过几日就要有个"小娘"了。“
叶秋:“……“
这倒霉孩子大概真被吓狠了。
他只是谨慎、以防万一,可眼前这个,大概是失智到不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