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区是个多山多林又多水的地方，山水之地往往意味着灵气丰厚。所谓灵气，不过是说一个地方是否有充沛的养育能力，灵气衰竭则鬼魄喜居，不宜生人居所，所谓孤山野鬼，讲的就是灵竭之处宜生鬼物；灵气旺盛，则养生妖怪，天下万物，灵至则活，说的就是灵气是妖怪的修炼之源，这也就是灵气过于充沛的地方容易生出妖怪的原因。

所以灵气温和，才适合人类居所。而西区却是一块灵气丰盈的土地，被人类选址居住本是有些不妥，奈何此处是某个重要封印的穴眼，必须用人气催动，旧时虽也曾兴过妖怪，不过后来有人封印了一只守魔兽进行压制，百姓这才算是有了安生日子。

鬼吸七魄，妖食生人，按理说两者没有必要的敌对关系，但是根据古籍记载，妖鬼似乎一直不太对头，且不明原因，这也是人类可以在每次混战中险胜的必要因素。

所以妖鬼联手是一种凰泽根本不会考虑的可能，若非西区突然恶鬼作怪，守魔兽又极为可能逃离了封印，凰泽根本不会把二者联系起来，况且天下安泰数百年，这些细微的线索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不与细究。

一万人的军队莫名消失本就疑点重重，除凶者被反噬惨死更是有违常理，种种现象让凰泽不得不认为西区事件远不是恶鬼做怪那么简单，进展原本是陷入了僵局，奈何突遇欲雪，紧接着那小医师出场，竟让凰泽出现一种命运在安排的被动感。

然而最让凰泽动容的并不是这些看不清的危险，而是欲雪的一句话。天下一统这四个字对他而言又何止是梦想志向，只是福临太子的他对其他大陆很多没有人性的行径无法干涉左右，心中的某根弦早已绷得紧质，他缺少一个身份，缺少一个控制人权的身份，没错，他缺权，他手中的权还远远不够。

不过，他也有些看不透欲雪。

“我希望，天下一统。”

这句话，细品的话当真有很多问题，天下一统？在谁手中一统？为何希望？凰泽突然想到了欲雪的那双眼，冰冷无情的，不知是天生性情如此，还是后来经历了什么……但不管是何种原因，凰泽都无法轻易同他建立信任。

夜晚如期而至，凰泽和青脸去找那小医师时，小医师刚好也打算去找他们。三人一见面，小医师先是瞪了一眼青脸，随后又笑嘻嘻的看向凰泽，不太正经的语重心长道：“哎呀公子，本医师这正要去给你送药，你这病啊，遇到我就等于没什么事了，不必过于担忧哈，寒疾在本医师这里就是个屁大点的病，几副药的问题。”

青脸对这番话嗤之以鼻，冷哼一声，竟瞪了回去。凰泽倒是对此心领神会，并不打算点破青脸的小脾性，对二人的关系也秉持随意发展的态度，毕竟让青脸轻易失态的人太不好找。

凰泽笑道：“真是有劳医师了，不瞒医师，此番来访，正是来道谢的。不过……”凰泽顿了顿，“医师倒是不忌讳，这么晚了，一个人出门吗？”

小医师闻言脸色有少许变化，但很快又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哪能啊？我这不是觉得没多远嘛。再说了，本医师这天生不见鬼的命，随心惯了，无碍的无碍的。”

青脸不想听这人胡说八道，随即冷言冷语道：“我家公子本就有寒疾，怎的还不请进？”

小医师闻言瞪大眼珠子白了青脸一眼后，又假笑着对他恶狠狠的说：“你家公子本医师自会请进，倒是你，还是在这看门吧，省的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来！”

这句话可谓是说的不清不楚，到底是青脸成了不干净的东西，还是让青脸拦住不干净的东西……

凰泽但笑不语。

青脸一听，正合他心意，忍着性子冷哼一声，“不用你说。”

于是青脸得身把这医师的宅子翻了个遍，凰泽和小医师则去了正堂。

小医师倒了些酒水给凰泽，道：“药酒驱寒。”

凰泽点头接过，闲聊道：“医师这般年龄，此等医术，当真让人敬佩，不知医师出师何处？”

医师对此很是受用，当即笑得合不拢嘴，得意道：“不瞒公子，本医师算是自学成才。”

“算是？”

“家师去的早。”

“真是抱歉。”凰泽歉意说完，立即转移了话题，认真道：“其实我对术法也通晓一二，医师为我看病就医，与我有恩，我也理当直言相告。”

“医师身上妖气极重，可能是被妖，缠身了。”

医师脸上的表情当即生硬了不少，他眼神有些闪躲，不自在道：“是，是吗？”

这小医师的神情自是被凰泽尽收眼底，凰泽安抚一笑，“不过还好，青脸最擅长除妖了，定会护医师周全的。”

凰泽话语刚落，青脸就破门而入，声音沉亮：“公子！属下逮到一只妖！”

青脸一入门，就扔进来一个被捆神索捆住的人。

小医师见人当即瞪大了眼，脸色极差，手也握的紧白，两人一对视，那人随即委屈的叫了一声：“琉鲸救我！”

凰泽当即做疑惑状，道：“怎么？莫非医师同这妖认识？”

捆神索捆起人来只会让人无力虚弱，可捆起妖怪那就有点暴力了，肉眼可见，那人身上雪白的衣衫已随着绳痕被血浸红，那人的脸色也异常苍白，甚是可怜。

不等琉鲸回答，凰泽又言：“我忘了医师恐怕还不知道她是妖呢，青脸，此妖就交与你处置了，现在西区就一个医师，你要果断保证医师的安全。”

这句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就是斩立决。

琉鲸背脊当即急出了细汗。

青脸应声，“公子放心。”随即上前去要把那妖拽出去处置。

“琉鲸！”那妖尖叫。

“等等！”琉鲸同时大叫出声。

青脸止步，看向琉鲸。

凰泽也不解的转头，琉鲸叹了口气，有气无力道：“我，我知道她是妖。”

“可她，是只好妖……”

……

三年前。

“师父啊，为什么我做了医师就不能学剑法道了呢？徒儿好想学啊！”十三岁的琉鲸背着一个篮筐，里面放着各种草药，这时的他还比较矮小，走起山路来身子晃晃荡荡的。

他身边跟着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这老人年纪虽大，但爬起山来步伐沉稳，气息均匀，即便已满头白发，还不乏一身阳壮之气。他边走边开口回答琉鲸，声音宽宏沧沉。

“徒啊，你可知这世上有两种医师？一种是后天原因才做的医师，一种……是天生为做医师而生的医师。为师不才属于前者，可以习些剑法道法，就算难免有戾性也无碍，因为为师不像徒儿是为做医师而生的，万里挑一，天生一双功德眼，这便注定了你此生只能救功大于过的人，否则后生凄惨不得善终。这些有戾性的旁路会使你心性浑浊，不理善恶，为师考虑甚多啊，你性格是顽劣了些，但只要灵脉纯净，你就可以一帆风顺，一生无忧。”

琉鲸对此不以为意，他撇了撇嘴，“师傅莫要骗徒儿了，古典记载中有几个生了功德眼的医师可以善终？徒儿竟然如此命运，前半生就应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反正跑不了死的凄惨，倒不如生前随性开心，师父你说是不是？”

老人闻言无奈笑了笑，点一下他的头，道：“你总是一堆歪理。”

老人言毕，不等琉鲸再说什么，他们脚下所踩的岩石就开始猛烈的颤抖，琉鲸一个不稳差点滚下去，幸亏他师父及时抓住了他。

琉鲸惊恐的看着周围的变化，他的师父表情也甚为严肃。

只见四周岩石崩裂，响声四起，一条巨大的蛇身在岩石下若隐若现，隐约可见是条青色的碧蛇，片刻后，那蛇破石而出，一只比两个人头还要大的蛇头瞬间闪至二人面前，那双红色的大眼死死的盯着二人，眼里的食欲、暴躁清晰可见，蛇信子嘶嘶的吐来吐去，不怀好意的打量着二人。

老人手中已出现一把利剑，他把琉鲸护到身后，沉声道：“鲸儿先走。”琉鲸正想拒绝，就被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

“走？哈哈哈哈，真是好笑！我可是冲着他来的呢。”

“谁？谁在说话？”琉鲸连忙四处张望，奈何除了这蛇，周围什么也没有。

“我啊。”声音一出，那蛇就变成了一个人头蛇身的怪物，碧蛇邪魅一笑，一脸得意，“食了你这功德眼，我可就能全化成人形替你为所欲为了啊，这么说来，你可要赶紧谢谢我。”

琉鲸惊愕，没想到竟是只蛇妖，他看了师父一眼，师父脸色也极为勉强，他又不会法术剑术的也无法保护师父，逃跑也是不可能，事到如今……

琉鲸从师父身后站了出来，一脸不在意道：“好啊，我谢谢你，只要你放了我师父，我任你处置。”

“鲸儿！”老人表情严肃，呵斥道：“不要胡闹！”

“师父，你教的徒儿做人救人要有取有舍，一双眼睛而已，再说我早就不想要这双眼睛了，它有什么好？我并不想知道原来会给百姓施粥的慈祥夫人残忍杀死了自己的儿媳，也不想知道会给小孩子糖果的叔叔其实是个采花贼……师父，这双眼睛让我很难再看到世间的美好，徒儿甚至不知道该相信什么，就好像一切都是可笑的假象……”

“师父，你不必再劝我，你一把老骨头了，还是照顾好自己吧。”琉鲸上前，无视老人的阻拦和脸色，他知道这只妖的修为，除了高阶的高手，其他人同它硬碰硬就等于送死，与其没有胜率的横冲直撞，倒不如让他冒险一试。

那只妖饶有兴趣的看着琉鲸，它对人类这种矫情的情感向来不屑一顾，但是它是一条有耐心的蛇，以他的能力，也不担心到了嘴边的鸭子会逃跑。

转眼，医师离那妖只有一步之遥，那么怪异的妖就在眼前，蛇头人身本就令人生怖，再加上这妖还想吃了自己，按理说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早就应该吓得双腿瘫软在地，可是琉鲸竟生生演出了一种英雄赴死的美感，碧蛇强大的妖力因兴奋四处流溢，使得天色聚变，老人也被蛇妖用妖力束缚，不得靠近。琉鲸仰头看它，喊到，“你可要信守承诺！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呵，可笑。那妖勾唇，虚空中传来扭曲的大笑，不知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那妖的人头突然变了回去，一张露着利齿吐着蛇信子的大口突然向琉鲸靠近。

琉鲸闭上了眼，隐约听见他师父濒临绝望的喊声。

对不起了，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