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至此处,琉鲸已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愤怒的火焰浓烈的似要灼伤他的双眼。若有人问他,为何这般愤怒,他其实无从辩解。就事而论,当时他和茉婕并无过多的情分,他大可以含糊对待,随手帮她除几个妖,恩情便可一笔勾销,又何至于如此为难自己。不夸张的说,他所做的事说是逆天而行也毫不为过,就算医者仁心,他又何至于如此伤神费力。
不过事情竟然已经这样发生了,必然有它必要的因果,对此凰泽只能想到一种解释……
“人妖殊途,小医师所选之路,当真让人既佩服又担忧。”凰泽并未直接点破。两人若真是生了什么情愫,也只能说命运弄人,凰泽一向尊重别人的感情,哪怕是一人一妖。
琉鲸愣了愣,他清楚凰泽的意思,他也明白自己所做之事有多疯狂,若是能让此二人消除怀疑,如此误导也并非不可。琉鲸速度给了茉婕一个眼神,茉婕立即会意,看琉鲸的眼神中多了丝隐忍的情愫。
凰泽收回目光,起身向二人告别,“不早了,医师早点休息,我们便不打扰了。”言毕,便带着青脸原路返回。
琉鲸当即松了口气,赶紧上前解了那捆神索。茉婕虽得到了解脱,但脸色却未有丝毫缓和,她紧紧抓住琉鲸的手,神情不安,“对不起,都怪我,若不是因为我,这些百姓……”
琉鲸闻言,赶紧捂住了她的嘴,摇了摇头,眼神和声音也冷了下来,“不,茉婕,不怪你,这都是他们欠你的,事已至此,我们绝不能动摇。”
……
“公子,为何不继续追问了?”青脸心中相当疑惑,他看的出来琉鲸的说辞很有深究的空间,按理说,凰泽应该继续逼问的,不然事态岂不显得更为复杂。
凰泽轻轻一笑,低声道:“这俩人不会全盘托出,继续听他们编排,只会更加偏离真相,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另辟蹊径。”
“另辟蹊径?”青脸眉头微皱,很是不解。
凰泽意有所指的轻声道:“我们还不知震源在何处,起震的缘由也颇为费解。”
今夜恶鬼并未再次出现,没有深究,凰泽便带着青脸四处查看了起来。上次探查西区,因为欲雪不得已草草收场。这一次,凰泽耐住了性子势必要找到蛛丝马迹。
俩人一路下来把西区的地貌大致摸索了一遍,又在心中暗暗进行了一些推测。经过多番考虑、排除,俩人最终把目标放在了西区后山的那片林子,以及西区神庙前的那片暗湖。
根据风水地理面貌的规律,林木背阳,位处阴寒,理当灵颓木稀,而这片林子,且不说林木茂盛,灵气竟都丰厚到养出了树灵,甚是可疑。假如说后林只是奇怪,那神庙前的暗湖就可以称得上诡异了。神庙乃供奉天神之处,四周布局当极为讲究,却不曾想,竟出现了最为禁忌的暗湖。但凡知道点风水的,都清楚暗湖成因的门道,暗湖作为聚阴生鬼的良地,一度被各路人忌讳。这好好的潭湖生生被养成了暗湖,可见这事态绝不是突然性的,说是蓄谋也毫不失理。
“这暗湖离医师那里挺近的,他倒是胆大。”青脸一下子想到了琉鲸那招人烦的脸。
凰泽闻言若有所思。“我们一路走来并未发觉震痕,根据徐臣所述,如此大的动静,不是地震,那就剩一种解释了。”
青脸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有些震惊道:“据说封印若是有大的牵动……”青脸不可思议的看向凰泽,“莫非,有人动了西区的封印?”
“怕是不止如此。”凰泽没有明确回答,只沉声下令道:“分头行动,你去暗湖。”
“是。”青脸应声,飞速前去。
凰泽起身去了后山,他已经隐约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凰泽来到后山的时候,由于天空暗沉无法看清情况,他便燃了一根烛火,小小的明黄色的光晕打在他的脸上,把那棱角分明万分英俊的脸照的是更加深邃,硬生生把这阴森的夜景衬出了几分美感。
凰泽开始扩散自己的内力,如他所想,这里的封印的确有些不对劲,他散出的内力虽然极其细微,却足够感知一草一木,果不其然,这里的封印有一个巨大的裂痕。
“吱吱……咔啦咔……”四周突然响起了奇怪的声音,凰泽立即警惕,抬脚起步,一个飞旋落在一棵树的树干上,顺势熄灭了火烛。
天随即阴暗起来,凰泽无法视物,察觉到四周空气也开始变得有些厚重阴寒,凰泽快速运转思绪思索看清四周情况的方法。
突然,一滴雨水轻轻落到了他的脸上,紧接着,又一滴……
下雨了?
下雨了!
不一会天空便狂风大作,雨滴也在大风中立即沸腾成了大暴雨,凰泽立即用术法把自己隔离了起来,紧接着便有雷电一闪而过,伴随着雷鸣的到来,凰泽渐渐看清地面的情景:只见地面上浮着一层黑雾,从黑雾中源源不断的爬出一个个粗筋暴露的肉球,长手短脚,没有眼睛,只一张血盆大口一张一合,粘稠的唾液不停的流着,落地后又变成了黑烟,这些爬出来的肉球眨眼的功夫就溜向了四面八方……凰泽一双平静的双眼在亮白色的闪电下终于有了一丝波澜,稍转即逝。
哪来那么多餐妖?
餐妖食人,并且喜欢剥皮活食,食后再披上人皮,敛去妖气,扮成人类假以寻找下一个目标。
此等妖物非常棘手,古时就曾餐妖泛滥过,那时严重到连身边的亲人都可能是餐妖所扮,一不小心,就一命呜呼。当时的法师为灭餐妖,保护百姓,不惜手刃妻儿,家破人亡!这段历史也一度成为一代代人的不忍提及的伤疤。
据说当时的人还出了一首歌谣,以此宣泄内心积淀的恐惧和悲愤。
“别看餐妖小,吃人可不少,
吃人爱剥皮,生吞靠肚皮。
谁家妻儿心悲切?血流成河命里凄,
惶恐哀鸣何时尽,可恨餐妖谁来除?”
此谣的基调先是发自内腑的恐惧彷徨,再是家破人亡的痛苦悲泣,最后是对未来的绝望与不甘。感情充沛到就算是现在的人听到也感到惶恐难安,心有余悸。
凰泽从对过去的思绪中回过神,已经开始思考如何面临即将爆发的餐妖之灾,身为福临四皇子,他自然心系天下,不忍百姓陷入如同历史重演的无妄之灾。事到如今,他必须加快进展,把西区的里里外外搞的清清楚楚,揪出问题所在,及时控制事态的发展。
眼下餐妖众多,以他一人之力不但难以确保没有漏网之鱼,恐怕还会打草惊蛇,让潜在暗处的敌人提前有机可乘。可是任由餐妖不断涌出又非凰泽可忍,凰泽双眸难得失去了以往的温和,愈发深沉晦暗起来。
夜,又深了几分。
雨渐渐的停了下来,雷电也引而不发,仿佛那突如其来的闪电就是上天馈赠的警示。凰泽想起来一种术法,它可以制造无边的幻境,非术法高于他者不能侦破。此术法一成,这不可计数的餐妖就会进入无边的幻境,最终被幻境中的能量所消化,尸骨无存。只不过……
凰泽轻轻低叹,此种强大阴狠的术法难免会对使用者有所反噬,他一旦使用就必然要承受未知的风险,甚至有损自己的法根。在这个剑法道并存的世界,剑根法根道根一旦有损就如同仙人毁了仙骨,再难成大器。
但凰泽眼中并未出现一丝犹豫和畏惧,那声叹息更像是对这些即将死无全尸的餐妖的不忍。
凰泽不在多等,闭目操控术法,空气开始颤动虚幻起来,金黄色的光点四周漫开,却没有引起任何妖物的察觉。凰泽柔亮直长的墨发随着空气张扬的四处飘逸,衣摆也蠢蠢欲动,加上俊美的近乎虚幻的面容,乍一看,竟似天君下凡除魔一般。若是被谁瞧见了,定是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异想天开的梦。
布置术法需要很长的时间,凰泽几乎用了一刻钟才睁开双眼跳下树枝,看了一眼入套的餐妖们,轻步离去。
凰泽回了住处,刚走进徐府的后院,就看见欲雪穿着白色的薄衣在练剑,男人可谓完美的身形把一招一式都演绎的风华绝代,比那些舞女们为皇上庆寿时舞的《惊鸿舞》还要夺目。
一时间凰泽看的入神起来,心里也愈发惊讶,他看不出欲雪的招式。这些剑法连旁观者都能感受到其中的精妙不凡,想必携剑者身临其境更贪恋这其中威力。按理说,他一个对剑法如此熟门熟路的高阶剑士不应该对此剑法一无所知,可他却可以确信十二大陆明面上绝对没有此剑术,一时间,他对欲雪的身世更想刨根究底,不自觉的又看入神了几分。
似是感受到凰泽的目光,欲雪练着练着突然剑锋一转,凌厉如风的剑刃带着隐隐的杀意快速向凰泽刺去。几乎是同时,凰泽双瞳紧缩,在危险的召唤下立即回神,转步微侧,在千钧一发时躲过了欲雪的剑刃。凰泽猜想欲雪可能以为有人在偷窥,便低笑了一声,轻声道:“欲雪,是我,四泽。”
声音清清淡淡的,却让欲雪背脊一僵,欲雪缓缓放下利剑,双目闪着冷淡的光,“下次还请阁下站远,刀剑无情,免得误伤。”
看着欲雪眉眼间的冷漠自信,凰泽不自觉笑出了声,“欲雪叫我阁下未免显得疏远,”凰泽勾了勾唇道:“以后叫我四泽如何?”若想对欲雪有进一步的了解,凰泽心里清楚的知道,唯有日久生情,方可能惺惺相惜。当然,此情在现在的凰泽眼中就是青脸和自己,天颜折和自己的感情一样。
欲雪闻言一愣,显然不知道自己何时与此人亲切到可以彼此以名相称,便冷冷的拒绝了,“你我相交甚少,不必这般。”
凰泽听出了欲雪言辞中的生疏,并不勉强,随即体贴的转移话题道:“欲雪的剑法倒是独树一帜,不知师承何处?”
欲雪沉默片刻,淡淡道:“无师自通。”欲雪不在多言,只瞥了凰泽一眼,转身回房。
这人的冷淡倒是超出了凰泽的想象,但也让欲雪显得更为难得,此人不但有惊人之才,更是性情寡淡,不屑交际,日后会成为朝中的一股清流也说不定。想至此处,凰泽双眼明亮了不少,未来似是更加值得期待了。
凰泽刚走进房中,青脸就推门而入,头发不知为何有些凌乱,衣装也有些破损,凰泽给青脸倒了杯茶,温声道:“喝完再说。”君臣之间,凰泽一直做的很好。
青脸一饮而尽,双眼在灯光下,似有些急迫。“殿下,那暗湖不止那么简单,湖底竟被人设下了聚魂阵。”
凰泽闻言沉默了一下,“这才是恶鬼除之不尽的原因吧。”
“我觉得这聚魂阵便是饲养恶鬼的食槽,此次虽是一些低级恶鬼作乱,但听徐臣所言,这些恶鬼不像是群龙无首,更像是被谁操控了一般,看来鬼族已经开始下手了。”青脸连忙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凰泽思绪片刻,继而开口道:“不只鬼族,妖族也等不及了。”
这下倒好,本以为除些恶鬼的小事,竟一下子串出了一堆头大的消息,可这没头没脑的事,实在又不知从何解决,青脸一时只能干着急。
凰泽自斟自饮了杯茶,他并不打算把自己使用界幻术的事情告知青脸,只抬头看了眼青脸,淡然道:“青脸可知餐妖?”
“可是那食人成性的餐妖?”青脸讶然道。
凰泽心中虽似潭静湖,可还是忧了忧这天下。且不说当今天下四分五裂,单这各个大陆之间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就很是棘手,如果鬼族和妖族再同时发难,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到时候各国腹背受敌,苦的还是这天下无数无辜的黎民百姓。他本以为当今局势最少还有五年时间让他在各国中周旋,却不料这天下早被妖魔鬼怪啃食的岌岌可危。
“澜希的预言真是无一不中,不知此事和欲雪腾有何干系。”凰泽想起了那日澜希的预言,不由得深思了几分。他看了眼疑惑的青脸,心里不免发笑,解释道:“那一万军队如果事先都被餐妖食了去,西区的军队被餐妖不知不觉取代,到时候莫说一起消失无影,就是攻陷西区也未尝不可。”
青脸双眼睁大,难以置信道:“当真有那么多餐妖?”
是啊,若非亲眼所见,凰泽也难以相信。
“可若真是这般,那餐妖消失后又去了哪里?”青脸不由得头疼起来。
“恶鬼出世,西区百姓惶惶不可终日,陆陆续续的不知道搬走了多少,这其中,又有几个不是披着人皮的餐妖?妖鬼两族演的一出好戏。”凰泽不想在继续往下想,这些餐妖现在恐怕已经遍布全国各地,餐妖本就极会掩人耳目,让谁也想不到多年与自己同床共梦的伴侣已然成了吃人不眨眼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