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靠在床围上,肘撑着头,说道:“寻常的衣服穿在夫君身上特别威仪。”
他听了琳琅发自内心的溢美之词,连连失笑。“你这赞美人的嘴脸,像透了宫里的小黄门。”
琳琅瞟了他一个白眼,说道:“夫君真难伺候,说真话逗你乐,你还说我小太监。”她转而学着他的口吻,“我是不是小太监,你可不清楚么?”
他坐在床沿上,挂了下她的小脸,调笑道:“这点我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
眼瞅着日上竿,琳琅连忙起身,换上了对襟牡丹夹衫配上石榴裙。推开房门,尴尬地脸色瞬间沸腾,他们小俩口房内你侬我侬了大半个时辰,静如和燕玉端着漱口水、洗脸盆侯在门外。
静如和燕玉都是过来人,琳琅在她们眼如同自家闺女。纪忘川之所以挑她们来采葛侍奉照顾琳琅,便是看了她们家突遭变故,茕茕独立,了无牵挂,反而会对琳琅看顾有加,忠心耿耿。
纪忘川觑见琳琅僵在门外,知道她怕羞,他倒是喜欢看她又窘又羞的小模样。静如和燕玉一前一后若无其事地把洗漱一应物品都放在洗脸架子上。
琳琅不好意思地斜睃一眼,燕玉笑嘻嘻说道:“赶紧拿青盐漱漱口,早饭做好了,眼瞅着已近晌午了,我再做几个热菜,早午连着一起用了吧。”
待静如和燕玉出去,琳琅看看门外两人走远的身影,再看看纪忘川。“她们可都听到了?”
纪忘川笑了笑,问道:“你咱们夫君那些话,想必她们是听到了。可即便听到又如何,不过都是些大实话。”
这一个上午过得尤其惬意,总觉得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知道彼此在附近就特别心安。午饭后,琳琅缠着纪忘川带她去逛长安城西郊的花墟,正准备跨出院门,南方天空忽然亮出一方刺眼的光,纪忘川抬眼一望,乃是守卫宫苑的神策十二营方向。
纪忘川脸色微愠,天空乍现响箭,必定有急事发生。他转头看琳琅,面有难色,正踟躇不好开口之际,琳琅说道:“夫君,公务要紧,今日去不成花墟,尚有明日。误了要紧事,怕皇上怪罪耽误了前程,得不偿失。”
他颔首,流露出内疚之色,安排再是周到,也禁不起横生枝节。上一回错过了看枫叶,这回又失约逛花墟,他这夫君做得不够称职。
他拔腿赶去宫城,自他接神策十二营后,从未燃放过响箭,大江国成立至今,青天白日燃放洞天彻地的响箭信号唯有次。两次年代久远,百余年前外敌刺客入宫城行刺,燃放信号全城戒严,让屯驻宫城的神策十二营围城擒敌。最近的一次便是二十年前,崇高祖驾崩,据传是祸起宫闱,身毒国妖妃作祟,后宫魅色侍主,企图颠覆超纲。尉迟云霆亲自燃放响箭,率领神策军解救圣主,谁知救驾来迟。
纪忘川风驰电掣地赶去顺义门,只见崇圣帝与北地来使言笑晏晏,站在九龙御辇上,朝纪忘川招招。
纪忘川一脸惶惑,神策十二营各副将一字排开,握兵刃站在御辇前。他赶紧上前拱行礼。“陛下。”
崇圣帝抬抬,示意纪忘川不必拘礼,扭头对北地使臣笑道:“霍使臣输了。”
霍使臣笑容深深,道:“愿赌服输。神策十二营果然兵贵神速,迅若飞矢。北地最擅长歌舞的十二舞姬就是陛下的了。”
纪忘川往崇圣帝身畔的贡台上一看,支黄香只燃烧了一支半,他刚飞奔而至之时,大太监刘克希用水浇灭了正在燃烧的黄香。他心下了然,崇圣帝与北地使臣居然以神策十二营的救驾速度来打赌。他不动声色,心里愤慨不已,崇圣帝昏庸无道至此,亏他还大言不惭给自己冠以“圣帝”之尊。
崇圣帝摆出体恤的姿态,说道:“纪大将军正值休沐,仍如拔剑之速赶来,朕十分欣慰。”
他神色冷凝,敛容道:“响箭一出,不论臣身在何处,必定赶来宫城保护陛下安危。”
北地使臣霍鹰不怀好意地笑道:“皇上身边良将忠臣如云,的确是坐稳华夏大地的霸主。”
寒意渐深,但日光明亮,琳琅在院子漫步,呼吸都渐渐凝成了白雾。纪忘川已经不是第一次失约,她无暇生闷气,跟了他就信他,何况她眼下与邵元冲暗勾结,也算是一种背叛,她哪里还有资格为这种小事生他的气。
在高颀挺拔的银杏树下,琳琅摊开了竹匾,她坐在石凳上,里提着小秤杆,称称这个,掂量掂量那个,一大摞的草药分别整理成一簇簇的小堆晒在竹匾上。捯饬了一下午卓有成效,总算配好了制成一整块花皂的方子。
静如坐在琳琅对面想搭,琳琅让静如去厨房打些鸡蛋清,那些豆粉、蜂蜜来搅拌。自己忙着取出肉皂荚的黑色果肉,再把果肉与晒干的白芷、白附子、白丁香、杏仁、蜜陀僧、白蒺藜、白敛、草乌、山楂、甘松、蒿本、鹤白、樟脑等调和到一起,放在炉子上起小火,继续搅拌,待小火逐渐式微,搅拌成糊糊的草药渐渐形成凝团。
琳琅用印糕板子做花皂定型的模具,这么一块块印,等到彻底干了以后脱模,圆如满月,丰润芳香的花皂就成型了。
静如和燕玉侯在旁边看,一道道工序演示之下,姿态可掬的花皂特别讨喜,琳琅送了她们一人一块,捧在心里闻了又闻。
琳琅打发她们下去,独自在采葛逛逛。采葛是进的四合院,大门开东南角,房屋结构简单,布局十分精巧雅致,第一进有门房,客房和客厅,佟大爷就住在门房处,平素勤勤恳恳守着采葛大门。经过抄游廊进入第二进的院子,东厢房和西厢房空置,她和纪忘川的新房则坐落在面南的正房,在西南角开了一处内池子,假山嶙峋,花鸟鱼虫天然有。第进是耳房、后罩房,静如和燕玉分住在第进。
纪忘川别具匠心,他特意选了进的四合院,简简单单的小俩口,个知根知底的下人,即便一眼望不到头,两眼之下总能找到人。满园俊秀挺拔的银杏,四季常青的松树,露地上还种了些果树,如今清扫了身上的顽疾,待琳琅满园载种上花木,那真是春意盎然,百花争艳之景。
走到第一进的门房处,干冷的空气飘来一阵热乎乎的糖炒栗子的香味,也不知是哪里飘进来的。琳琅问门房佟大爷:“炒栗子的香气是从哪儿飘来的?”
佟大爷笑了笑,姑娘虽然出嫁从了夫,年龄摆在那里,还是贪嘴的孩子,指了指隔壁。“隔壁的老张,做点小买卖,没到天冷的时候,他就开市卖炒栗子。这会儿,估摸他正在厨房炒栗子,炒好的栗子捂了被子晚上去夜市上卖。”琳琅问了佟大爷永阳坊夜市的位置,正好晚上逛夜市解解馋。佟大爷继续说道:“按说老张炒栗子的香味应该飘不到这么远,你这鼻子真是……”
佟大爷的话僵硬在舌尖,他本想夸夸琳琅嗅觉好,可说到一半居然想不出好听的修辞。琳琅摸了摸鼻子,自嘲地笑了笑,“我这鼻子比大黄狗还要好使。”
琳琅一方面心里惦记吃糖炒栗子,另一方面等待着廖传出去的消息。心里搅扰在一起,难免就食不开胃,晚饭就扒了几口就跟静如商量要去逛夜市。
在芙仪公主跟前暴露她的存在是兵行险招,也许一不小心就掐断了纪忘川的前程。可她不甘心庸庸碌碌地成为纪忘川身后的小女人,即使死后她也无脸见月海山庄的冤魂。她要进神策大将军府,堂而皇之与芙仪公主争宠,男人的心在她这里,她便有示弱卖乖的资本。她要拉拢邵元冲与纪忘川,就必须要纪忘川背弃崇圣帝,那么就该从背弃芙仪开始。
琳琅渐生心寒,从何时起,她对纪忘川的感情,也沦为了她复仇的筹码。她算准了许多步骤,包括纪忘川一定会带她回长安城,给她一处栖身之所,她唯一算漏了便是他会苦心为她经营一场婚礼,她莫大的感动,却也莫大的内疚。因为仇恨让她学会了算计,而她算计的第一个人便是纪忘川。
她总是笑得人畜无害,善良得让人不敢多说一句重话,捧在心里都怕捂着她。静如给琳琅系上紫貂大麾领口处的飘带,她撒娇了好半天才应承去逛夜市买栗子。地气渐渐寒冷下来,一到冬天琳琅脚冰凉,就跟垂挂在檐下的冰棱子,得好好呵护着。
她挽着静如的,那一瞬间她鼻翼微酸,这种暖心的温度好似搀着娘亲。可终究只是镜花水月的片刻幻想,娘亲是娘亲,静如是静如,即便静如待她再亲,她骨子里流淌的还是月海山庄的血。她不是普普通通的邻家姑娘,可她倒甘愿做个普普通通的邻家姑娘。
东南大门外候着马车,琳琅搭着静如的,一脚踏过脚垫上车。车轱辘缓丢丢地转起来,琳琅的心也跟着转起来。琳琅觉得她活得太累,要不是锦素撕开了血淋淋的真相,逼她睁开眼看清楚,她愿意继续当一只把头埋在沙子里的笨鸵鸟。这一生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多惬意。哪怕当他一辈子的外室,她也情愿。
马车缓缓地行这一程,夜市位于永阳坊的闹市区,采葛位于永阳坊的边塞外围,车程约莫要大半个时辰。静如怕琳琅着凉,车帘子都换上了夹棉的厚毛被,车厢里暖意如春,琳琅靠在静如肩上迷迷糊糊犯困。
她半寐半醒间,嗅到了糖炒栗子的香气,一个激灵醒过来,静如掩口葫芦笑道:“你这鼻子也真是绝了,闻到味就自然叫醒了。”
永阳坊的夜市尚算热闹,虽然没有举袖成云挥汗成雨的人群,但贩卖小食的摊贩聚拢在长街两侧,偶尔穿插一些卖花线布料,寻常点缀首饰的,沿街还有提着竹篮子卖茶花的半大孩子。
琳琅被圈禁久了,难免东看看西看看,静如在老张栗子摊前排队,琳琅在花线铺子前挑颜色挑花了眼。
“这个好看。”身边的人递了桃色给她,她接过来在里比了比,桃花如面最适合夫君。可夫君毕竟是大将军绣个桃色荷包难免太小家子气,她刚要递还过去,却被那只大拽在里,琳琅惊魂甫定,就被拉着一路狂奔至长街拐角的死胡同。
她用力挣脱,却徒劳无力。“你是谁?”
从黑暗的阴影走到月下,长身玉立,垂着一双清睿的眸子,他想把琳琅一把拥入怀,又怕唐突了她,隐忍克制地喊了她一声:“琳琅”。
琳琅惊讶不已,永阳坊距离陆府有好长一段路。他怎么会不早不晚,刚刚出现在此,他并不是恰好来逛夜市遇上的,难道说他一直在找自己?“从白哥哥,怎么是你?”
陆从白不敢贸然失礼,但翻涌的思念难耐,忍不住牵住琳琅的。“我一直在找你。”
自从她以陆府千金的身份入住后,陆从白一直待她很好,她水晶心肝儿,岂会察觉不到陆从白的情愫。只是当面不戳破,就继续糊弄着过,这是她在陆府上安身立命的道理。眼下她决计不会再回陆府,而陆从白却从未放弃过找她,她并不厌弃他,甚至替他感到惋惜,他的感情,怕是要错付了。
琳琅抽出,礼貌地笑了下。“我很好,只是云淓亲迎当日,出了些状况。如今云淓既然已经入了王府,说到底我只是个庶出,那些不堪晦事,追究起来伤了两亲家的和气。横竖我也是不能回陆府了。”
说起云淓出嫁当日,王世敬那厮干出的腌臜事,陆从白已经调查的一清二楚,要不是眼下羽翼未丰,他真想把王世敬扒皮刮骨。他行南闯北,一面壮大家族生意,一面结交江湖势力。如今他已经积攒起不少人脉,因此,他在黑市挂了琳琅的画像,重金求琳琅的下落。
在益州城琳琅被大汉绑架便与陆从白有关,只是琳琅被邵元冲的下救获,他竹篮打水一场空。陆从白能从一个庶子掌握陆府全盘的生意,可窥见他内心强大,善于忍耐。他继续派人追查琳琅的下落,直到琳琅在永阳坊怀济堂露面。
这个长安城远比想象深邃,各方势力龙盘虎踞,陆从白更是隐匿其的潜蛟。琳琅不敢轻举妄动,但也不能任人鱼肉。“从白哥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陆从白狡黠了笑了下,“不能告诉你,你若知道了,下次你跑了我怎么找你。”
“你怎知我不想见你?”琳琅脱口而出,当即后悔,她把话茬引向了尴尬的境地。
陆从白扶着琳琅的肩膀,略微躬身迁就她的身量,平视她。“那你想见我么?”
这个问题极难回答,说不想怕惹恼他,说想吧,怕他胡思乱想。一个男人费尽心思不惜重金翻遍整个大江国找一个姑娘,不是因为仇深似海,便是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琳琅的脑子飞快地转了圈,嗯了声。“你是我的哥哥呀?”
“是吗?”陆从白冷冷哼了声,“你真的是父亲的血脉,你姓陆么?”
琳琅惊恐地扬眸,他看穿了她的伪装,他是睿智的陆从白,躲在暗处不声不响,一旦出动便戳人心窝。“琳琅不知从白哥哥在怀疑什么?”
陆从白悻悻然,说道:“琳琅,你为何不对我说真话?你从五岁起来陆府上,那时我已经十一岁。府上的姨娘丫鬟都欺负你,大夫人刻薄你,骂你扫把星,我都看在眼里。我只是不明白,大夫人这么不待见你,不过是区区丫鬟,撵出去便罢了,为何留着你戳眼戳鼻。可陆白羽喜欢你,照顾你,他偷偷给你送吃的,送小玩意儿,你们就像自小认识的朋友,你虽年幼,却比云淓气度更佳。你的出身一点都不会逊色于云淓,甚至更加优渥。”
琳琅瞪大水灵灵的眼睛,听着陆从白一层层剖开往事,她不再无力地辩解。陆从白若无万全的准备,不会肆无忌惮地撕开她的面具。“我不是陆琳琅,冠以陆叔叔的姓氏,不过只是安身立命无奈之举。”
陆从白惋惜地看琳琅眉眼间噙着泪,不忍心她洒落下,抬替她拭去。“我从未考究过你的出身,不论你是谁,过去我只当你是侍婢,之后当你是妹妹,直到你被王世敬强掳而去,失去你的那一刻,才看明白了我的心。我不能成为你的哥哥,哪怕有一丝的怀疑我都要滤清。你来陆府的时候五岁,那一年父亲的至交好友月望山被贼人满门灭口。从月氏一门血案着,继而在陆白羽身边旁敲侧击,你的身份呼之欲出,你是月海山庄的遗孤,月琳琅。”
当他说出“月琳琅”个字的时,琳琅释然松了口气,周身绷成一张弓,突然被卸了力,她疲软地靠在墙上。“我是月琳琅又如何?永远见不得光的名字。从白哥哥,何必苦苦追寻,作茧自缚。”
他缓缓地喊了声琳琅,絮絮说道:“自幼便是陆白羽得宠,父亲随行访客都会带他一起出去,而我永远只能待在陆府的角落里看着他们父慈子孝。如今,我依然躲在角落里,只不过我想看到的人,是你。”
琳琅往后退了步,再与陆从白叙聊下去,静如买好栗子见不到她,肯定急疯了。“从白哥哥,我得回去了,咱们无缘,就此别过。”
好不容易才找到琳琅的下落,想要从他上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你为何不愿跟我走?”
“能去哪里?回陆府么?继续当陈其玫的女儿,还是让我恢复月琳琅的身份?”琳琅直刺向矛盾的心,“若继续当陈其玫的女儿,咱们伦理上依然是兄妹。若恢复我月琳琅的身份,无疑把我推向绝路。当年血案已经尘封,没有人想提及此事,最大的受益者是当今圣上,我若在世,他岂能鲸吞我月氏产业?”
陆从白被问住了,琳琅比他了解清醒,审时度势透彻深刻。他若想和琳琅长相厮守,除非琳琅改头换面,或者私奔,或者其他办法。“琳琅,我真的喜欢你。”
琳琅闻言震动,放眼长安城,陆从白论身价、气度、才智,绝对是大拇哥挑的,可她心里早被塞得满满当当,再没有一丝缝隙容纳他。“琳琅愧不敢当。琳琅已经出嫁从夫,断没有跟从白哥哥走的道理。”
陆从白冷冷叱道:“无媒苟合,何来道理?”听陆从白话锋间的意思,他已经知道了采葛与纪忘川之事,而他今夜出现此处,必定是握要挟琳琅的把柄。“神策大将军好魄力,享尽齐人之福。十月初十才刚在承天门迎娶芙仪公主,又在永阳坊置宅子金屋藏娇。此番盛举,若然在坊间谣传开,传到当今圣上的龙耳,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倚重大将军?”
寒凉的夜幕,琳琅掌心冒汗,可照旧平淡的口气。“从白哥哥,你这是在威胁琳琅么?”
他伸过,把琳琅的攥在心里,从不敢想象他会如此不顾一切地想拥有,哪怕只是靠近她,都觉得心动,心动到心痛为止。“我不介意你跟纪忘川的种种,跟我走吧,你不会和任何人分享我,我是你一人的独有。”
琳琅扬眸望他,光华夺目的姿色下散发着清淡的哀伤。“从白哥哥,你真的喜欢琳琅么?羽哥喜欢的,你都喜欢,羽哥拥有的,你都想拥有。难道你不明白,你只是想证明你是最好而已。你要琳琅跟你走,去哪儿?陆府回不得,买个宅子安置下来么?”
琳琅的话一针见血,他遇事思虑全面,一心打听琳琅下落,如今人就在眼前,唯独漏了安置之法。“你且信我,断不能让你委屈。”
琳琅说道:“从白哥哥,琳琅已是人妇,配不得你。月海山庄虽已破败,至少琳琅曾开蒙读过圣贤书,女德要守,不然岂不是粗鄙至极。”
陆从白掂了掂量自己的能力,目下神策大将军位高权重,握重兵,与他争夺琳琅自己落入下乘,不仅没有胜算,一不小心还会毁掉半生经营。纪忘川置宅子养外室,即便被崇圣帝知晓,毕竟关门一家亲,芙仪公主的薄面尚要留下,不能名正言顺在朝堂上开发治罪。崇圣帝是个荒淫的男人,更能理解男人的苦衷,过不了多久消了气,纪忘川照样显赫跋扈。
权衡之下,他松开琳琅的,说道:“琳琅,是我情急鲁莽,你若惊惶,那我真真不该。你说得对,我总想着和陆白羽争,自小不受宠爱,如今愈加害怕失去。”
琳琅理解他,通情达理地颔首。“从白哥哥,你只当今日未曾见过我,以后也不必再找我。”
陆从白浮起勉强的笑容,应承道:“今日你也不曾见过我,你可答应?”
琳琅嗯了声,又道:“从白哥哥,向你打听个人。锦素,她还好吗?”
陆从白搜索记忆,锦素是琳琅贴身侍婢,琳琅失踪后,锦素接连失踪,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那个侍婢……她与陆白羽走得很近,许久不曾见过,你若真要找她,还要向陆白羽打听打听。”
琳琅为难地抿了抿嘴角,她失踪之后,陆白羽一定失魂落魄地找她,找了许久实在不见人,绝望之后渐渐淡忘。既然给不了任何的承诺,她如今成了纪忘川的夫人,索性就与陆白羽相忘江湖,让他当她死了也罢。陆从白看出琳琅的顾虑,她不会再招惹陆白羽,便建议道:“要不我替你去打听,若有消息,我再找你。”
琳琅漠然道:“不必了,不过就是个侍婢,随口一问。”
纪忘川满怀愧疚紧赶慢赶回到采葛,可采葛里乱成一锅粥,佟大爷愁容满面侯在风口上,燕玉痛哭流涕在院子里摆开供桌酒神拜佛,静如不知去向。
一问之下,才听说是两个时辰前琳琅和静如去逛永阳坊夜市,静如买了炒栗子的功夫,琳琅不见了。她当下心急不安,跑遍了整个夜市不见踪影,连忙回到采葛,唯有寄望琳琅与她走散后自行回去。采葛不见半个人影,这才急疯了,再折返去夜市挨个摊位问询。
纪忘川心急如焚,好端端地住在采葛,这么大个人都能弄丢,琳琅聪慧醒目,逛个夜市决计丢不了,肯定是碰上歹人掳走了。这不是琳琅第一次被掳,前一次有王世敬的下流胚子,之后在益州城听说遇上了人牙子绑架。他们这一路走下来,处处凶险,步步为营。好不容易成了纪氏的夫人,好日子才过了天,答应她的事一见没有办成,人又不见了,他简直要憋死过去了。
冲着采葛两个半老人撒气毫无益处,飞身上马往夜市去,沿途找琳琅被掳的蛛丝马迹。他再也受不得这种摧残,只怕怨气积攒在胸膛里都要爆炸了。
后半夜,做小生意的摊贩都散了,长街上残留着曾经热闹的余影,散落了一些小食的残渣,丝线布料的边角。
静如一见到纪忘川,双膝沉重跪地,忙不迭磕头认错。
纪忘川眉峰紧蹙,厉声道:“把晚上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一遍,不许添油加醋,一个字都不要漏掉!”
静如从采葛乘马车到永阳坊夜市详尽的回忆了一遍,直到她买栗子的时,还瞥见琳琅在隔壁摊子上看锦线,再一转头,琳琅却不见身影,好似通天遁地,转瞬消失。
夜市附近都是楼面,这么眨眼的时间,必定是躲进小巷子或者住所去了。如今两个时辰过去了,早已人去楼空。但入夜后城门紧锁,琳琅藏身之处左不过必定在长安城。只是天子脚下,他贸然大肆搜捕,翻查长安城每一处宅所,必须师出有名。要让搜查名正言顺,必须要一桩轰动长安城的血案,这便要大费周章布局。可琳琅被掳,等他布局完善,不知她受到多大的惊吓,不觉头涔涔,心乏力。
望着空寂的长街,纪忘川心灰意冷一扶在廊柱上,垂头捂住胸口。自听到琳琅失踪的消息,喉咙好像被棉花哽住了,透不过气来。他冷漠地呵斥道:“把人弄丢了,跪着有什么用!”
静如垂头丧气地起身,膝盖磕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蹭破了皮,还顾不上疼,瞥见黑黢黢的拐角里冒出一个倩丽的人影来。
那人影看似熟悉,一瘸一拐朝亮处走近。纪忘川一个箭步跑上去,定定看了个真切,果不其然是琳琅无疑。琳琅拐了脚扶着墙,见他迎上前连连往他身上搭把扶稳。“夫君,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