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雁门关都处在紧张的备战状态,不仅仅是关外突厥十几万大军压境,更是在正面进攻还是突袭定襄的方案上争执。
杨落倾向于突袭定襄,擒贼先擒王,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但李子通却反驳自己:贸然行动,只会白白送命!再说你的部下就一定可靠吗?他意有所指,真是一顶好大的帽子扣在自己脑袋上。
他今日独自一人巡视雁门关内,说是巡视,也不见他环顾四周,查看情况,而是左拐右弯,不一会儿便不见人影,紧跟着他的两个百骑司一头雾水,怎么会跟丢呢?
再见杨落时,已是一处阴暗的小巷里,他闭上眼睛,手指莫名地戳向靠在后面的墙,仿佛在想着什么。突然黑衣人从天而降,对他行礼道:“将军,雾月向您报到!”
“东西带回来了吗?”杨落直切主题,雾月是他派往定襄执行任务的,既然回来了,那应该带回城防图了。
雾月从袖口里拿出城防图和对策,交给了杨落。杨落看了城防图,是自家孩子的作风,简直精细到极点,定襄几乎全部暴露在他们唐军的眼中。再打开对策,对突袭定襄城提出了几点建议,天时地利人和,唐军都具备其条件。杨落不禁感叹,自家孩子果然有将帅的天资,以他之法,这场战争将很快就能打完。
赞叹的同时又有点担心,担心的是唐晨思继续呆在定襄将危险万分。他命令雾月迅速前往定襄保护唐晨思,刻不容缓。雾月领命,便又消失了。
杨落走出巷子,前往军营找李靖,无论如何,他都要说服李靖,不为大唐,也要让自己的儿子活着回来。
军营内,李靖正与诸位将军商议突厥战事,却听传令兵来报杨落有事禀报,李靖便让杨落进来。
待杨落进来后,皆是不善的目光,很明显这里大多数将军主张与突厥正面决战,而不是搞突袭这种诡道。兵者,诡道也。可对血性十足的唐人来说,宁愿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也不愿搞突袭这种不耻的战法,当然了,战场主帅内心倾向突袭,苦于没有足够的把握。
“杨落,你找本帅何事?可是已拿到城防图?”李靖也不大指望杨落能拿到城防图了,试探性地问道。
当杨落将城防图与对策放在李靖桌前,李靖有点震惊,同时又有点怀疑,这杨落究竟是何人?突厥可汗的城防图,有那么容易拿到吗?
他打开城防图,一眼就被里面所画的吸引住了,这是完全将定襄城的布局画了个遍,不仅驻守兵力,居高建筑,还有隐藏伏兵的地点皆都标注出来,在他看来这幅图简直是兵家的艺术品,它颠覆了以往城防图的寥寥数草,真真正正地将一座城呈现在他面前,有了这个,他瞬间就想出了突袭定襄城的计策。
咦,还有一张图?李靖不禁好奇地打开一看,这一看不要紧,一看就觉得自己计策像被人说出来。这对策完全将他的计策纳入其中:余观天象,未来必有雪天,可趁夜色风雪,趁其不备,接近定襄,再利用黎明时的疲惫感,我突袭部队一鼓作气便直入定襄南门,直奔颉利营帐…
这一段读得李靖有点别扭,一会装正经,一会不着调,反正他的意思收到了。天时地利人和,突袭部队可以开始组织了,他要亲自率军突袭定襄,不仅仅是为了颉利,还要见识见识杨落的儿子。
李靖拍了拍杨落的肩膀,大笑道:“杨落啊杨落,你有个好儿子啊!”随即宣布命大军牵制阿史那雄,而自己率领五千部队突袭定襄。
“大帅,不可!”李子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好像铁了心反对杨落,数落杨落的可疑之处,更是说出远在定襄的唐晨思估计早已叛变了云云。
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杨落,他横眉冷眼对李子通怒道:“李子通,我希望你慎言,莫要污了我儿的清白,要说叛变,我想问问你我雁门关八个校尉是如何惨死的?”
李子通故作冷静道:“当然是被突厥人杀死的!关我何事?”
杨落冷笑道:“那八名探子进入突厥的路线只有你知道,怎么突厥人那么准就抓到我们的探子?别忘了,他们都穿着突厥的衣服!”
李子通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想不到杨落会拿此事开刀,随即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李靖同样冷眼地看着李子通离去,他不喜欢李子通,趋炎附势之人。杨落向他反映过这事,但他并未放在心上,可现在却觉得当初做得有点过,杨落失望的眼神狠狠地刺醒了他,士兵的命不是命吗?何况是那些生死与共,朝夕相处的兄弟们。他确实是必须好好查查这李子通了。
杨落走出营帐,看着漫天阴云,似乎有下雪的征兆,人老了,怕这怕那的,他又担心起自己的儿子了,他不信佛,却双手合十,祈求儿子能够平安归来。
同样双手合十的还有唐晨思,此时他正陪阿史那晴在定襄洪福寺里作祈祷。唐晨思心生奇怪,这洪福寺不是几百年后才有的吗?他也不多想,正想继续祈祷,却被阿史那晴一把拉起来,在洪福寺内闲逛起来。
“你啊,拜佛祈祷心意到了就行,何必要这么长时间呢?”阿史那晴用手指撮了撮唐晨思的额头,乐此不疲道。
唐晨思却直言我在祈祷我身边的人能够平安,长命百岁,所以时间长了点。阿史那晴这时却扭抳地问道:“有没有我啊?”声若细蚊,脸微红。
“没!”简简单单的一词彻底炸毛了阿史那晴,她又揪起了唐晨思的耳朵,直骂他没良心,亏她对他这么好!唐晨思这才改口道:“当然有公主您了,您是我最大的恩人,我把您放在最后一个,表示最大的尊重,祈求公主永远漂亮,平安,快乐!”到最后唐晨思编不下去了,只能喊痛。
阿史那晴收手,拍拍两只手道:“这还差不多!”
这时一声笑突然闯入他们的耳中,二人纷纷向同一方向看,是一个老和尚。只见他两鬓胡须皆已沉霜,皱纹却是不多,一身布衣倒也衬托不俗的气质。
那老和尚双手合十,对唐晨思二人说道:“二位施主,贫僧这厢有礼了。”二人同样双手合十还礼。老和尚法号慧空,让唐晨思觉得这不会是和慧能一样的大佬吧?随即与他交谈起来了,偏偏还能交流下去,从天文到地理,再到佛理,让唐晨思怀疑自己还是不是自己了?只有阿史那晴眼睛眼冒金光,看着自己的弟弟与老和尚争辩道理。
慧空笑道:“杨施主果然慧根不凡,只可惜杨施主的文采不能配上至理,实在遗憾!”慧空一脸可惜的样子,却让唐晨思翻了个白眼,不就是说自己读书少没文化吗?阿史那晴在旁边偷笑,老和尚的话听懂了,可有什么办法?他出身底层,有什么书可读,要不我以后带他去读阿翁的书,说不定下次就能辩过这个老和尚了!
三人席地而坐,老和尚却帮助他们看起了面相和手相,这让唐晨思倒大吃一惊,这玩意能信吗?且让他试试吧!
慧空看了看他的面相,又翻来覆去地看他手相,摇了摇头,随即说道:“一生坎坷,苦尽甘来!”
唐晨思沉默了,从他来到这世上,确实是挺坎坷的,但他不信命,他相信终究会苦尽甘来。
阿史那晴听了唐晨思的批言,只是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说道:“放心吧,有我陪着你!”
正要替阿史那晴看手相,直罗布慌慌张张地闯进来,对阿史那晴行礼道:“公主,请您尽快前往可汗营帐,我们与大唐打起来了!”
阿史那晴心急万分,连忙站起身随直罗布出了寺庙,只是叮嘱了唐晨思一句在寺庙好好呆着。现在只剩下唐晨思与慧空面对面了。
“杨施主,大敌当前,你会怎么做?”慧空试探性地问道。
“做我应该做的!哪怕粉身碎骨!”唐晨思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你应该做的就不怕伤透你那位女施主的心吗?贫僧看得出来,那位女施主很喜欢你。”慧空仿佛一副看穿一切的样子。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这是从出生的就决定了的。”唐晨思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战争,他或许可以撕下伪装,分享她的快乐,可惜,没有可惜。他决择似地走出寺庙,执行他的下一个计划。
“但终究会殊途同归!”慧空闭上眼,双手合十,继续陶醉于他的佛经之道。
唐晨思回到营帐区,却发现他根本接近不了颉利的营帐,理由是等级太低无权参加。唐晨思便迅速离开了,转眼便走进了王妃的营帐,却一时不察,被人用匕首架在脖子上,唐晨思举起双手,请求饶命。
后背的人稍一松懈,就被唐晨思反手夺刀,正准备刺的时候,一张俏脸映入眼前,连忙让他刹住。
“雾月姐,怎么会是你?”唐晨思摸不着头脑,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雾月姐怎么会在这里?
雾月首先给唐晨思脑门上弹了一记,埋怨道:“臭小子,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看你以后哪个姑娘跟你?”
唐晨思汗颜,雾月姐就会说这些不着调的话,也就不搭理她,向王妃行礼,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还未等王妃开口,雾月便把一切告诉了他,大唐果然与突厥开战了,但情况很不好,阿史那雄发了疯似地往雁门关增兵,大唐士兵死伤惨重,可是却偏偏不加强定襄城的守卫力量,当然这些情况李靖还不知道。
唐晨思听到这儿,便觉得有点心慌,他突然觉得所谓的擒贼先擒王,反倒不是颉利了,而是阿史那雄了。他还没真了解过阿史那雄与颉利的关系,联想到前几日颉利说过的不孝儿,难道他们真有矛盾?
王妃此时却对唐晨思说道:“小思,怪我没告诉你阿史那雄与颉利的宿怨,误了大事!”
雾月却安慰王妃,:“思思,别担心,我猜这小子一定想出什么鬼点子了,臭小子,说,又想到什么鬼点子了?”
那威胁似的眼神让唐晨思觉得俏女人也是有脾气的,他不禁头大,他本来没把阿史那雄放在心里,没想到成了变故。如果真这样,那之前的终将功亏一篑。
就在这时,一封书信从唐晨思裘衣中掉落,正是那日从颉利营帐中顺来的,他还未来得及看。他不禁拆封打开看看,却是阿史那雄的一封家书,是让颉利把公主和王妃送到雁门前线,以示抱着必死之心与唐军决战。唐晨思无语,虚假的献忠罢了。
信到了王妃手里,王妃读了很久,又左右踱了几步,对唐晨思说道:“小思,颉利交给你们解决,阿史那雄就交给我吧!是到了了结的时候。”
唐晨思未解其意,雾月倒先明白了,急道:“思思,难不成你想一个人去杀阿史那雄,不行,太危险了,我不同意!”
王妃淡淡一笑,抚着雾月的发丝,说道:“就让我去吧,当年没有完成的任务,是时候该完成了!”
雾月沉默不语,她知道劝不动眼前这个倔强的女人,就放开手,走到唐晨思面前,靠着他的肩膀偷偷地哭泣。
“今晚,我会去颉利那里请求她让我去雁门关,小思你就留在这里策应突袭部队。”王妃做好了部署,唐晨思没意见,只有雾月要求与王妃同去雁门前线,却被王妃一口回绝了,理由是杨落将军要求你保护唐晨思。
夜晚,唐晨思睡不着,就走出帐外,坐在小山坡上,吹着寒风,看着那唯一还亮的营帐。正如雾月所说,她是苦命的人儿,曾经的天真无邪,却被现实无情地打碎。他不禁想到了阿史那晴,她也会像她母亲一样吗?
清晨,王妃将自己找来,告诉他已经可以去雁门关了,但不能带阿史那晴去,颉利俨然将她作为人质了。
王妃此刻的语气更显温和,对唐晨思说道:“小思这是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请求你,我看得出来,晴儿很喜欢你,我知道,她将来一定会恨你入骨,但我请你无论如何都要替我好好照顾她。”唐晨思答应了,几乎用咒语般的誓言答应了,他不想让这个女孩因为自己走上不归路,即使身死,又如何呢?
王妃见他真心实意,便将最后一个秘密告诉他,唐晨思听了很震惊,但王妃要他不到万不得己决不能说出,唐晨思比划了一个将秘密烂在肚子里的手势,逗得王妃直发笑,眼神大有一种看女婿越来越满意的感觉。
“对了,我姓徐,叫思思,你就叫我思思姐吧!”徐思思仿佛很爱笑,唐晨思却觉得这才是她的天性,不拘礼数,爱笑的女孩都这样的吗?
阿史那晴舍不得阿娘离开,拉着徐思思的手紧紧不放。徐思思却安慰她她很快就会回来,这才乘上马车离开。
离别时,徐思思深情地看了唐晨思一眼,既是临别,也是永别!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兮一去不复返,而今是定襄,却是巾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