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晨思刚走进一处客栈,那两兄妹便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美其名曰相识一场,请客吃饭。唐晨思也不好驳了面子,答应了兄妹的请求。
一桌好酒好菜上席,三人推杯换盏,交谈数刻,便已相熟。哥哥李景桓,妹妹则是李雪雁,而唐晨思则介绍自己是杨思晨。
李景桓放下酒杯,一时兴起,问道:“既然杨兄是雁门关行伍出身,想必也是参加过我大唐对突厥的战争,何不细讲细讲,也教我见识见识?”语气里略有些不满。
李雪雁蹬了李景桓一脚,又一脸歉意地对唐晨思说道:“抱歉,公子,家兄有失脸面了!”
唐晨思摇了摇头,直言无妨,举起酒杯,对李景桓敬道:“李兄,我知道你渴望上战场,可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又有多渴望远离战场!”酒过喉,火辣辣的疼,一脸落寞。眼尖的李雪雁似乎看到他有几滴泪落下,有些心疼他:他和我一样的年纪,定遭受了不少苦难。
李景桓也察觉到了,连忙致歉罚酒,却被唐晨思阻止了。
这时周围的客人也听到了唐晨思三人的对话,纷纷起哄,让唐晨思细讲细讲雁门关战役,这年头,娱乐方式太少,听人讲故事也是一种喜闻乐见的方式。
唐晨思没有拒绝,站起身来,对周围人说道:“各位父老乡亲,小生不才,来自雁门关,接下来就由小生给各位父老乡亲细讲细讲这雁门关战役!”
李雪雁扑哧一笑,她还没听过这样说话的,有点滑稽,但来了尽致,双掌捧脸,静静地看着他接下来说什么?
唐晨思凭着后世说书人开场白的记忆,先是拍醒木,可惜没有,手掌代劳,然后念道:“谈古论今不荒唐,小人得志莫猖狂,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又是一首诗,兄妹二人相视一笑,他们结交的这位有点意思。
“各位看官,你细听分说,那突厥…”唐晨思其实并不了解雁门战役的全过程,只听得杨落的零星几句。但说书最神奇的地方往往是艺术加工,他着重于突厥使计的阴险狡诈和唐军破计的英勇无畏,夹杂了大量的诗词与文白,使士子能够一览诗词,使普通百姓能够清楚了解战争全过程,再配上那夸张的动作幅度,立马博得满堂彩。
客栈里来的有仕子,有商人,有普通百姓,在唐晨思精彩绝伦的叙说中,仕子惊叹此人的才华,诗词层出不穷,且意境极高;百姓不喜欢那文绉绉的话,只要听得懂就行,这位少年就做到了,这场战争概括起来就是突厥人阴险狡诈,唐军英勇顽强。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说得唐晨思有点口干。想要倒上一碗水,李雪雁却递上了,唐晨思微微一笑,李雪雁却是微微脸红,将脸别了过去。
唐晨思继续说着,客栈里众人继续听着。角落里隐约听见有人说道:“头,什么时候动手?”
没有回答,只是静默,默默地看着眉飞凤舞的唐晨思,拳头微微攥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晨思终于说完了,一掌拍在桌上,向周围鞠躬,表示结束。虽然大家不知道这是什么礼数,但一致认为这少年很讲礼数。
李景桓眼冒金光,拉着唐晨思的手,又继续追问着。唐晨思只是喝酒吃菜,随口敷衍了几句。李雪燕看出他的心思,就劝自己的哥哥莫要继续纠缠下去。李景桓苦笑直言自己的妹妹向着别人,唐晨思与李雪雁皆默言不语,又时不时地偷看对方。
唐晨思要留下住一晚,李景桓兄妹二人已有住处,便告辞离开。待他向店家提出住宿要求时,他注意到背后一直有人盯着他,不知是敌是友?
店家也是个实在人,为唐晨思提供了免费住宿,原因无他,精彩的演说为他拉来了不少客人。
盛情难却,唐晨思上了楼,角落里的人正欲上楼跟着,却被店家阻拦了。
“客人,不好意思!想要住宿,先给钱!”店家完全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与之前的态度截然不同。
那人正欲理论,却被角落里的头阻止了,付了茶水钱,离开了。
店小二一脸疑惑,询问店家为何慢待客人?“突厥人,有什么好伺候的?”店家埋头看着帐本,云淡风轻道。
夜幕已降,唐晨思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的脑海里涌现出许多回忆,有长安的,有雁门关的,当然还有突厥王庭的。想到突厥王庭,他不禁想起了阿史那晴,本可无忧无虑的一生,就这么被他毁了,他愧疚,但不后悔,因为他们终究是敌对的。
突然,他的脑海里有了一人的身影,他对自己的记忆很有自信,那个人不应该出现在晋阳城!
他在二楼,却隐隐约约听到楼下急促的脚步声,他的预感很不好,他跳下床,穿好衣服,拿起武器,走到门口,静观其变。
深夜的晋阳城已是空无一人,可客栈外却集结了数十名黑衣人,手握弯刀。一声令下,数十名黑衣人全部冲进了客栈,还是静悄悄地摸上了二楼。
黑衣人们正好摸向了唐晨思的房间,他们早就打探好了消息。
唐晨思估计着得有数十人,自己硬拼肯定会吃亏,倒不如跳窗逃走。他拿好行李,打开窗,一鼓作气地跳了下去,恰好黑衣人们破门而入。
黑衣人眼看唐晨思跑了,立马在客栈外集合追击,今天说什么也得将那个家伙千刀万剐。
唐晨思此时已离客栈有数里远,想着黑衣人们应该暂时还追不上来,就想喘口气,可突然一柄飞刀出现,划破了他的衣袖。
唐晨思顺着飞刀出现的方向见识了飞刀的主人,瘦小干枯,仿佛一具死尸,一柄长刀握在他手上,恐惧之感更甚。
神秘人慢慢走过来,长刀出鞘,阴森的寒气让唐晨思有点恐惧。只听那人说道:“唐晨玉的儿子,居然连我一个小小的飞刀都接不住!”
神秘人径直冲了过来,长刀劈向唐晨思,唐晨思拔出剑横挡,却被一股蛮力逼得连连后退。
那人又是一顿劈砍,唐晨思根本招架不住,露出空隙,胸口顿时被踢了一脚,倒在一处小摊处,鲜血喷出,想要站起来,却根本站不起来。
神秘人舒展了筋骨,嘲讽道:“唐晨玉的儿子,就这点本事吗?我还没过瘾呢?”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认识我父亲?”唐晨思抹去嘴唇鲜血,依仗着剑,艰难地站了起来,他要问问清楚,他究竟惹了谁?
良久的沉默,一声怒喊。那人又举起长刀向唐晨思砍去,仿佛失了理智,尽是破绽,大喊道:“去地下问你爹吧!”
唐晨思正了正自己的身子,他冷眼看着这个即将要杀死自己的神秘人,求生的意识让唐晨思决定了拼死一搏,他又一次用出那日在雁门关对付苏定方的招式,只不过更加极端,双手握住剑柄,弯腰伏住地,待距离接近,他便冲天一跳,用剑砍向神秘人。神秘人冷笑,长刀横档,可没有听到刀剑相撞的声音,长刀受回来的力极大,逼得他后退了几步,原来他想出脚。
唐晨思又是一个转弯,手中长剑趁神秘人分神一刻,挥刀斩出,可惜不是他预想的咽喉处,而是脸处,伤痕过处,尽是鲜血。
神秘人大怒,正欲踢向唐晨思,可唐晨思早已落地,又是一记斩击,正好砍中神秘人大腿。神秘人左腿重心不稳,但还不至于撑不住。俗话说:一力降十会!任凭唐晨思如何巧取,再次面对神秘的一脚,他觉得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这回他被踹到墙壁上,伴随着微微的墙裂声,他又倒下了,又一次鲜血喷出。
恰巧不巧黑衣人们追了过来,看到狼藉的现场,再看倒在墙边的唐晨思已无招架之力,顿觉有如天助,领头的刀拔出弯刀,走向唐晨思,准备送他上路。
神秘人却挡在唐晨思面前,对着黑衣人冷冷道:“他是我的,谁也别想动他!”
黑衣人冷笑,弯刀向神秘人砍去,接连数招,都被神秘人化解。但左腿的伤也招架不住迅猛的攻击,不一会便落了下风,最后被黑衣人趁机一掌拍向胸口,终究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黑衣人走到唐晨思面前,似笑非笑说道:“杨思晨,多日未曾见面,可好啊?”
唐晨思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黑衣人,一眼看穿,大笑道:“直罗布,要杀要剐,别那么多废话!”
黑衣人头领正是直罗布,颉利可汗曾经的侍卫。亡国之臣现身晋阳,杀的不正是唐晨思这个罪魁祸首吗?
直罗布冷笑道:“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个痛快的!省得公主为你牵挂!”不仅是国仇,还有嫉妒,阿史那晴对这个家伙过分的爱,让他嫉妒,让他发狂!手中弯刀伴随着他的怒吼径直落下,却听得叮当一声,唐晨思的剑直接挡住了他的致命一刀,他艰难地起身,脸凑到直罗布面前,咬牙说道:“想杀我,你还早两万年呢!”
一记掌击落向直罗布胸口,唐晨思算是脱身了。直罗布被余力逼得连连后退,恼羞成怒,命令部下杀向唐晨思。
唐晨思实在没有力气了,面对数十人的围攻,他不奢望能不能活下去了,但临死前,他必须拉个垫背的,不能做亏本买卖。
他大声怒吼,用最后一丝气力起身杀向数十人。还未杀至,最前方的黑衣人却突然倒下了,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黑衣人的人数越来越少。双方立马停止行动,察看四周,却并未发现任何人。
唐晨思心生奇怪,却突然听到一声“小友,我们又见面了!”。顺着声音,居然是今日在市集卖字画的老头,坐在屋顶上,憨憨一笑。
“各位,看在老夫的面子上,罢斗吧!”老头收起笑容,提出中肯建议道。
直罗布丝毫不领情,对那老头直接开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好意思教训我!”
老头纵身一跃,慢慢走过唐晨思,一时不察,唐晨思的剑竟然在老头手上,然后走向那群黑衣人,挥舞剑起,剑势凌盛,黑衣人们皆是挡不住,待老头耍完最后一式,在场的黑衣人,只有直罗布一人。
老头漫不经心地将剑架在直罗布脖子上,从腰间取了酒葫芦,一饮而尽,对直罗布说道:“现在你觉得我是什么东西?”
唐晨思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剑招,快,太快了,万万没想到,不太注意的老头竟然是个高手!
老头起了杀心,准备在直罗布的咽喉处直接一划,却被唐晨思阻止了。
“前辈,看在晚辈的面子上,放过他吧!”如果不是阿史那晴,他真想自己动手。
“好,看在我徒孙的面子,就饶你一命!”老头收剑饮酒,全由唐晨思处置。
唐晨思捂住胸口,走到吓尿的直罗布面前,警告道:“直罗布,如果下次见面,我决不会放过你!”
直罗布还未醒悟过来,唐晨思又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公主,让她不要再错下去,最爱她的人不希望她一错再错下去!”
唐晨思的这句话倒惊醒了直罗布,他连连向后退步,最后头也不回,哈哈大笑道:“杨思晨,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公主的,我会让她体会体会伺候男人的感受!哈哈!”
听到这句,唐晨思再也忍不住,回过头来夺下老头手中的剑,然后转身用力一掷,正中直罗布胸口,呢喃道:“这下你不用回去报信了!”
直罗布低六看着插进胸口的剑,他怎么也没想到唐晨思放过他却又杀了他。他不甘心地倒了下去,复国大计的遗憾归尘。
一直没有动静,躺在地上的神秘人终于说了一句:“阁下,莫非就是风尘三侠之一的虬髯客吧?”
老头呵呵一笑,说道:“想不到这么多年,还有人记得老夫!”老头又转向身旁的唐晨思,扶住唐晨思的双臂,借着月光,看着唐晨思的面相,尘封已久的回忆慢慢涌现,两滴清泪遗落,感慨道:“像,像,跟你爹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孩子啊,我是你爹的师父,你应该叫我一声师公啊!”虬髯客看着眼前的孩子,多么希望他叫自己一声师父,回忆回忆当年那个在自己裤腿处撒尿的小顽童。
父亲吗?好遥远的记忆啊!能叫却不想叫,他的记忆里没有唐晨玉这个亲生父亲,他的师父,又与自己何干呢?
虬髯客看出了他的心思,只是劝慰他不必强求,对倒在地上的神秘人说道:“想必你应该就是河东长刀赵知,当年晨玉跟我提起过,你的确是个高手!可惜人品不咋的!”
赵知已经站起来了,面对虬髯客的点评,淡淡说道:“多谢阁下评价,我行事向来不受他人的指指点点,即便是曾经的天下第一!”
他又对唐晨思说道:“唐晨玉的儿子,下次见面,我可不希望你还是如此这般弱!”
赵知转身离开,却听得唐晨思说道:“我希望下次记住的是我的名字,而不是谁的儿子!”
赵知微微一笑,觉得有趣,他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这个小子能给自己带来惊喜!
虬髯客叹道:“你这孩子,脾气真像你爹!”想要扶他,却被他拒绝了。唐晨思艰难地走出了几步,又倒下了,然后没了动静。
虬髯客扶额,将他放在肩膀处,感慨道:“老子儿子都一个样,真难伺候!”紧接着哈哈大笑,拔出插在直罗布胸口上的剑,然后迅速离开现场。
第二天早上,当有人向晋阳府衙报案后,全晋阳才知道大唐祖地居然混进了突厥人,还是数十人!晋阳府衙极为重视,已经快马加鞭上报刑部。
晋阳客栈店家又来报案,客栈有一住客失踪,是从雁门关来的士兵。
突厥人,失踪的雁门关士兵,这下可以理解了。可为什么突厥人大费周折要杀一个雁门关士兵?难道那个雁门关士兵身份特殊?还有那个雁门关士兵究竟在哪里?
同样的问题也令李景桓疑惑,本来今日他是来邀请唐晨思一同前往长安,哪成想出了这档事。这也令更加好奇唐晨思的身份了,什么人能让突厥人大动干戈?妹妹李雪雁很不开心,也很担心。本来兴高采烈地邀请唐晨思一同上路,哪成想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不辞而别,她最不喜欢。可当她听到突厥人的消息,不免为唐晨思担心起来。他应该不会吧!嗯,应该不会!嗯,李雪雁,相信自己!
看着眼睛瞪着铜铃大的妹妹不断安慰自己,李景桓顿感女大不中留的感觉,撩起马车窗帘抬头仰望着那如洗的碧蓝天空,呢喃道:“杨兄,希望我们还有把酒言欢的机会!”一声吩咐,李景桓的马队便浩浩荡荡出了晋阳,向长安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