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卫军驻地大营,有几个士兵正在清扫门前积雪,他们有些奇怪:王宗楚为何还没起来。王宗楚以前是混日子,得过且过。但是最近被官家委以重任,精神抖擞,每天卯时不到便起床。
或是检查装备,或是催促众人起来训练,或是巡查城墙防御,忙得不可开交。
但今天已经过了卯时,都指挥使的房间仍旧大门紧闭。幕僚张文远从前院过来,瞟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旋即离开,龙卫军左厢第一军都指挥使谢成大在前院候着,见他一人出来便问道:“张先生,王指挥还没有起么?”
“王指挥最近累着了,总制京城兵马,事情繁多。你来是有什么事么?”
“也不是甚要紧事,只是需要换一下腰牌。”
“此事容易,我代王指挥与你写下文书,自去领取即可。”
谢成大略有怀疑,临走时用疑惑地目光看着张文远,见他面色始终如常,便压下这股疑惑。张文远看着谢成大的背影冷笑,这时从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来。
“王指挥如何?”
张文远笑道:“昨晚下的药,恐怕起来要等到中午。”
“好,”来人拍手笑道,“大事可成。”
卯时铜锣准时响起,从紫宸殿门口看去,能看到在白矾楼的地方露出一丝鱼肚白,腊月二十七日就这么到来,赵桓背负着双手,眯着眼欣赏那一片昏暗中的白色,听到自己的心跳很快。
皇城司的密报昨晚没有继续送进来,赵桓很是不安。但他也没有派人继续去查看,因为他知道,皇城司的力量相对锦衣卫来说,弱的太多,连锦衣卫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但他能想象得到,围在宋徽宗身边的这群人,一定是按捺不住了。今日朝会上一定很热闹,他已经做了自认为能做的所有事来防备,但仍旧没底儿。
文武百官一直都反对抗金,这是应有之义,虽然他可以用强权压下去,但压得越狠,反弹得就越厉害。更何况,这里面还夹杂了一个宋徽宗——一个仍旧拥有相当权力的皇帝。
“官家,百官进城了。”
肖承恩的声音虚无缥缈飘进来,赵桓回过神儿来,张口问道:“都安排好了么?”
“俱已安排停当,只等官家发话。”
赵桓长长叹息一声,呼出白色气体。他复又冷笑,“好,那就等着上朝。”转身走进紫宸殿,坐上那个万众瞩目的龙椅,他挺直身子,是生是死,就在今天一举。
文武百官列队鱼贯而入,天气寒冷,众人在寒风中都有些瑟瑟发抖,一路上穿廊过桥,童贯几人眼睛四处乱转,似乎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终于松口气,大家相互看了看,用眼神鼓劲。
赵楷走在比较靠前的位置,抬眼就看到蔡京颤巍巍的背影,大红官袍上的褶皱随着走动舒展又放开,偶尔有几片雪花落在上面,很快消失。
他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怦怦怦怦——紫宸殿就在前方不远处,他一眼就看出,紫宸殿大门就像是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仅仅有几丝光亮从里面逃出来。
按照往常的位置站好,赵楷便开始一言不发。紫宸殿里有地龙,保持大殿温暖。但今天赵楷却觉得格外阴森,似乎在暗处有数不清的眼睛盯着他。
这个发现让他毛骨悚然,群臣说了什么压根没听,想来不外乎是抗金御敌的繁多事物,他一直都在计算着时间,想来应该差不多了。
钟声又一次响起,这次是报时的时间。赵楷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汗水已经把后背都湿透。大殿里安静片刻,赵楷迈步出去,走到中间见礼。
“启奏官家,宋州刺史连夜奏报,昨夜见西北方向星陨如雨,亥时方止,此乃大凶之兆,望官家明察。”
赵桓有点迷糊,他已经做好了今天进行斗争的准备,怎么文武百官却对此一言不发?等赵楷出班,他不由眼前一亮,暗中冷笑:“终于还是来了。”
不过仔细一听赵楷所奏之事,却只是一场流星雨,这算得了什么。
“星陨,照旧例便可。”赵桓随口说道。
蔡卞出班奏到:“官家,此乃上天示警。宋州西北,乃是汴梁,此断然不可照旧例所为。官家应下罪己诏,昭告天下。”
“准了。”赵桓说道。
蔡卞又说道:“官家杀孽过重,官家应当虔诚沐浴斋戒,做水陆法会,潜心念经祈福,超脱亡魂。”
大殿里又一次安静下来。有不明事情原由的官员奇怪地看着赵桓,念经祈福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这是一国之君该干的事情吗?
赵桓倏然明白,什么星陨如雨,大抵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朕念经祈福,谁来治理国家?”
“太上皇文韬武略,神思清明,自然可以在官家念经祈福期间监督国事。”蔡卞说得极为诚恳。
“够了!”赵桓压着怒气冷眼扫了一圈屋子里的众人,“接下来,是不是该还政上皇,上皇听政,朕监国?”
蔡卞跪地三呼万岁,“官家英明!”
童贯突然出列,“官家容禀,目今贼子势大,事态复杂。官家经验欠缺,不若还政上皇,待此事过去,官家再垂拱而治不迟。”
白时中、赵野、等人都出列:“请官家还政上皇!”
许多主和派大臣其实并不知道这事,但此时一看这情形,也大概明白了。赵桓退朝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是利大于弊。毕竟谁的心里都没底儿,对上金军那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他们没有为国捐躯的觉悟。
于是众人立刻齐声道:“请官家还政上皇!”
众口一词,声音极大,在大殿里汇聚成巨大的石头,狠狠砸向赵桓。
“住口!”吴敏厉声喝道:“你们这是逼宫!尔等好大胆子,欲置天下于死地耶!臣请治罪!”
大殿里的百官,跪下去三分之二还多,他们沉默不语,此时当真是有万钧之力,一个皇帝没了三分之二大臣的支持,那还叫皇帝吗?
赵桓有点头晕,他发现自己手在发抖,压着嗓子道:“朕若是不准,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