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聪的身体纹丝不动,说话声音也很低,说出来的话却有些骇人:“殿下是欢快了,但是我们跟在周围保护殿下的兄弟们,就劳碌了,为了补偿他们,我库里的开支的数目,也看涨了。”
偏偏莫昌根本就知道自己去到哪儿,哪儿都跟着侯聪的人,上面这些话敲打不着他。他笑得甚至有些甜,“就因为有小侯将军和诸位校尉的保护,我才能在大桐,过上轻松自在的日子啊。甚为感动,甚为感动。”
侯聪居然就这样被他堵住了嘴,让刚才连续处于下风的长空,觉得莫昌为自己出了一口气。“真是一物降一物,”他心内感慨着,看莫昌就更加顺眼了。主动问起他在江南跟着哪些师父学过武艺,功课如何如何,甚至一本正经地谈论了几句琴棋书画。以至于侯聪这间客厅,成了莫昌展示才能的舞台——他实在是个教养过于良好、对一切过于谦逊的人,尽量低调地回答着所有的问题。但只要听的人不傻,就明白他见多识广、能文能武,还温柔谦和、礼贤下士。那个见谁就给谁拆台的长空脸上,满是真心的佩服,连慕容行、独孤正、元又三个,也被吸引住了。
白衣听莫昌说起他监造武器的过往,对技艺都是轻描淡写,只提手下人如何上心,如何卖力。但越是如此,越让人觉得莫昌才是一切的中心,且他不爱居功,不把自己当回事,反而对底下人关怀倍至。联想起他身陷囹圄的处境,更让他有了一道凄美的光辉。
侯聪看了一眼白衣的表情,认定她和其他几个人一样,连余光都扫不到自己了。这真是出生以后,从未发生的情况。他干咳了两声,问裁判“缚杀”挑战开始后,过去了多久。长空懒洋洋地喊了一声:“青松——”,守候在外面的另一个小厮奔过来,说青松正忙着,现在刚过午时一刻,“要不要放饭?”
“要要要,厨房预备了什么?我好期待!”长空搓着手站起来。
“也许你话少点,就没那么饿了。”侯聪鄙夷地看着他。
长空毕竟已经被他调教过了,乖乖巧巧答应了一个:“是!”然后伸了个人生最大的懒腰,表示:“做裁判这件事,太累了!肩膀疼!腰疼!胳膊疼!嗓子疼!我去疏散疏散筋骨。”
没等侯聪说什么,元又提出,要一起去,两个人当下就勾肩搭背到了一处。白衣这才找到机会,说了一句满满呆气的话:“去端菜吗?”
大家都看着白衣。白衣低了头。她实在是羡慕莫昌,羡慕哥哥,能和其他人打成一片。她模糊记得,自己8岁前也是个淘气的,算半个孩子王,整日里,自家的、世交家的、邻里家的兄弟姐妹一起玩耍。
可是,那一切都过去了太久太久。
原来,什么都会生疏。
侯聪接了一句,“对,是去端菜。”
这句话,语气平淡无奇,但化解了白衣的尴尬。
长空、元又狗癫狗癫跑了,根本不在意。元又还在院子里小跑着,撒了半圈欢。他实际上也还是个半大孩子。跟着侯聪当差办事这些年,被压抑了不少。遇到这个爱玩爱闹的长空,居然像把钥匙一样,把他孩子气的一面给解锁了。
他们俩出了院子,慕容行、独孤正,乃至于莫昌,都放飞了自己羡慕的目光,追随而去。然后,三个人竟然默契地对视了几眼:屋里的气压太低了——侯聪和白衣,像两尊神像一样,坐在那里,让人想给他们磕头上香,或者直接拿块布盖起来。
“真想一起去端菜啊!”三个人心里,同时响起这句话。
屋外,蝴蝶翻飞,茶花飘香,春光静好。几个留在这里的人安安静静坐了一会儿。这个节气的阳光是悠凉的,干燥的,仿佛把时光延长了,缓缓、缓缓地,不再流动了。但终有一天,这些景色,这些人,这些心情,会化作故纸堆里枯叶的颜色,沉没到一个无人寻觅的角落。
青松回来了,带着几个干练小厮,抬着案几、抱着食盒。长空在这种时候,是沉默而严肃的,因为他要亲自照顾妹妹的起居饮食。侯聪吃惊地看着这一幕:长空像个大管家,不见了那份不羁和潇洒,就站在白衣前方左侧,接下案几摆好,揭开食盒检查完毕再摆好,放好茶水碗碟筷子和箸枕,又翻出一块大手巾,替白衣盖住裙袄。白衣依然是那副淡淡的神情,一切都理所当然。
侯聪忍了半天,看到大手巾出现、并且铺到白衣腿上的时候,终于脱口而出:“宇文长空,你这做戏,非要做全套啊?至于吗?”
“做戏?我不照顾我妹妹,难道你来照顾吗?”长空此刻倒是没有多少斗嘴的心情,因为他虽然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可是刚刚那段时光,他已经和独孤正几个人交上了朋友,现在才不要理会侯聪耽误时间,他期待的,就是赶紧一起和新朋友吃饭聊天。
果然,五位裁判共用一个大条桌,有酒有菜有肉,又吃又喝又海聊,热闹非凡,从根本上忘了“缚杀”挑战的主角:侯聪、白衣。这二位神像,依旧并排坐着,就着各自的案几吃着饭菜,无声无息。白衣想了想,是不是准备好的那些问题该在这时候问?
她看一眼侯聪,“对这样一个人,应该聊什么?”
侯聪也看一眼她,“到底白衣是个客人,虽然说我恨她,但是,是不是该有个待客之道?”
第一个打破“神仙吃饭”气氛的人,还是长空。——侯府的饭菜太好吃,他没控制住,吃得太快,很快饱了。他站起来抹抹嘴,就着青松捧过来的水盆浴了浴手,甩着水滴就过来了,“妹妹,吃得顺口吗?哪里需要哥哥给你弄弄?那个汤不错,多喝一口。”
白衣摇摇头,又点点头。完全听命于长空的意思。侯聪想起了自己那个傀儡——小白衣,感到一阵愤愤不平。
长空还没完,又凑过来,趴在白衣的一侧耳朵边上,耳语了起来:“妹妹,我可没闲着,我刚才一直在认真思索,帮你总结了点经验,你仔细听着哦——侯聪这个人,死傲娇,所以对付他的方法,自古不变,他就怕激将,我也帮帮你,你呢,也自己想想办法,咱们争取尽快把他给惹急了,他就失去了分寸,你准赢。咱们速战速决,嘿嘿,我还想把裁判这件事儿赶紧了结了,好赶紧和独孤正他们几个出去耍呢。”
侯聪实在听不清长空在说什么,他根本没忍,等长空的脑袋瓜子一离开白衣的耳朵,就开始了吐槽:“呵呵,宇文长空,我算是领教了,我从未见过耳语还啰嗦那么长时间的人。说的人不累,听的人都累了。”
“大公子,”长空针尖对麦芒,“不是属下说您,这都是因为您没见过世面!”说完后,长空飘飘然回到自己座位,看着自己筷子被收走了,让独孤正喂自己,吃了两口鸭子肉。
侯聪不明白,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宇文长空这种人类!不过,很快,令他更加愤怒的一幕出现了:莫昌,也吃好了,规规矩矩放下筷子,对小厮们表达了谢意,浴手擦嘴后,竟然也走了过来,趴在了白衣耳朵上开始了耳语!
白衣听到莫昌轻轻说:“我看姑娘坐的久了,实在心疼。白衣,如果累了,你大可以出去走走,也疏散疏散筋骨,或者更衣或者不想出去的话,要不要,让下人们抬进来个短塌,你略微躺躺?什么缚杀之类,终究是游戏。要爱惜自己。听话。”
莫昌一边说,侯聪一边在心里数着“1——2——3——”来计时,等莫昌说完,侯聪认定他耳语的时长超越了长空。谁知道白衣居然向他笑了笑,很吃这一套的感觉。
从初识到如今,白衣没向侯聪笑过。从初识到如今,白衣对莫昌笑了两次了!侯聪绝对不能接受自己不如莫昌——可是他没想到的是,莫昌刚刚回到座位坐稳,他的那三个“毛”,也齐刷刷站了起来,并且排着队,站在了白衣旁边,其中那个高个子、沉默脸、深灰色眼睛的,站在第一名,他已经弯下腰,嘴唇靠近了白衣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