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瞬间变大。三公主脸上的笑容与温柔消失,望见水雾中朦胧了边界的那个少女宇文白衣,想起了关于她的种种传说,竟自己向后,退了两步。
“殿下深宫内,可有一张床?”白衣不再是跪倒的姿势,而是横抱着侯聪,从夜雨中升起。黄老头与青松拿着两把大伞,簇拥在她的头顶,一时之间,有种阴森又华丽的气势。
三公主定定神,“胡闹什么?我未出阁,男人能往我屋里放吗?”
“哦。”白衣不喜不怒,“小侯将军死了怎么办?”
这个死丫头,三公主心里的火气冒了三丈,并不知道她终于有了一次真真正正在心灵上与侯聪“合了拍”的机会宇文白衣就是能把人折磨疯掉的,多半情况下你根本没办法。一个校尉,在宫门口当朝公主面前,击晕武卫将军,还声称要送到公主床上?
但是三公主维持着最好看的状态,“怎么会死呢?你杀的?”
“雨这么大,淋了伤者了不得。这都要出人命了,殿下还要和我斗嘴吗?”
三公主不承认自己稀里糊涂中,已经被白衣吓住了,“雨太大,那,你们回去吧。”
白衣横抱着病娇佳人侯聪,直接向着宫门内走去。
”咿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要夜闯宫门吗?死丫头!他到底死了没有?”
由于三公主在雨里,处于一种在侍女伞下又叫又跳的状态,宫禁上的兵士们,难以判断情形,白衣一行人已经回到了宫内。幸亏青松是清醒的,“御书房外头,给值夜的翰林们睡的床,打扫一个就行了嘛!”
三公主就这样被指使了起来,手底下一个侍女先是极速奔向了御书房的方向,白衣又抱着侯聪贴近她拦路站着,“你要不要抱着他。”
“别,别别别,不用了。”
三公主倒是想,多少次梦见侯聪躺在自己的膝头、怀中,自己则亲自在他袖子上绣上凤凰。可谁曾想到第一次机会,是在清明当夜抱一个半死不活的他!
身为公主,到底还是教养为上,三公主又被指使了一次,立即吩咐自己坐的那乘小轿子,“别跟着了,抬上小侯将军。”。
轿子,因为有了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太沉重,太监们走得反而更快。白衣倒是不怕,三公主仅剩下的侍女顾着打伞,来不及再照顾什么,三公主拎着裙子,风雨横侵,头发也有好几缕垂了下来,狼狈不堪。一只胳膊忽然被白衣搀住了,白衣没等谁说什么,接过了小侍女手里的伞,让小姑娘和黄老头、青松一路走,自己则与三公主同伞而行。
“殿下,”竟然是白衣打破了沉默,“这是我第一次这样。”
三公主不知道白衣口中的“这样”是什么意思,可她忍不住接了一句,“我也是啊。”
两个人竟然相视而笑了。
皇帝本来在和几个翰林议事,除了“谁能取代侯聪南下”这个问题之外,大事议定,心情不算太坏,望着春雨连绵,提议再聚一会儿,吃点儿夜宵、作点儿诗词,就看到一个小太监过来面露难色,结结巴巴说了半天,皇帝和翰林们都愣住了,接下来听说外头还有个三公主的侍女等着,又把她叫进来,解释了半天,皇帝的脸沉了下来。
三公主在颇为清雅的值夜房里,亲自指挥着打扫、焚香、铺床,自己比谁都急,因为浑身湿透了的侯聪就在身后头,由着黄老头和青松,避开冷风,拿热水擦身子。白衣就呆呆地坐在一把椅子上,目不转睛,盯着一只毛笔。
“我说,”三公主看到侯聪最终被抬上了床,不知道他已经醒了,“你也太装大了,我操了半天心,你在这里闲着。”
“我什么都不会。”白衣回答。
醒了的侯聪,自然先问了自己几个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儿?为什么?”渐渐真的回魂,想起了自己被白衣打晕了,一句“死丫头”在心里骂了十几遍,耳朵忽然开始做事了,让他听到了白衣和三公主的对话。
“什么都不会,了不起啊!”三公主提高了声音。
“也不是。”
因为白衣不争,三公主的火就发不出来。
她又“咿”了一声,皇帝来了,白衣规规矩矩请安行礼,跪在地面,三公主则上去就抱着父皇的胳膊撒娇,“父皇,这叫什么事?这叫什么事?”
“你也知道这叫什么事?朕听他们说,你带人闯入值夜房要征用,要放一个男人在这里,朕还以为他们胡说八道!来看了看,竟然是真的?”
“这,”备受骄纵的三公主,这下子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竟然向着白衣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完全忘了责任本来就在这个死丫头!
白衣几乎是用后脑壳感受到了这个求助,所以又在地上重新叩头一遍,皇帝被提醒了,转向白衣,“孩子,你怎么在这儿?”
侯聪就静静地听着白衣说出了比长空还不要脸的话,“皇上,小侯将军差点为您而死。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属下不得不出手伤了他。请皇上赐罪。”
“什么?”屋子里实际上是有三声疑问的,只不过,三公主和皇帝说出了口,侯聪成功憋在了心里。
白衣不说话了,皇帝只能轻轻把娇女的手掰开来,找了个椅子坐下,然后让白衣平身。
宇文白衣,10年来看了不下1000场长空如何逃离宇文兴处罚、最后还能得到好处的戏,对一切逻辑都了熟于胸,戏份,节奏感,都是全套的,她依旧濡湿的衣服在地面上沾了土,惨咧咧地,随着她的身体,跪着爬了几步,到离皇帝更近的地方,头还是顺从地低着,“皇上不知道,小侯将军最恨属下吗?甚至和属下玩过缚杀?”
“朕,听说过。”
“因为,小侯将军不满意只是做南下送归阳献王的领队。”
“哦?他想怎样?”
“皇上派遣属下的那个职位,他也想要。为此和属下争了无数次,想证明他才是最适合以死效忠皇上的人。”这全是实话,从白衣这样呆气地人嘴里说出来,更是增添了一万分的真实度。
皇帝自然是受用的,“嗯,这孩子是这样的。”
听到皇上用了“孩子”这个词,白衣抬起了头,被春雨拍打过的小脸儿,格外尖俏,看起来有些冷,唇是粉白的,楚楚可怜,又认真肃穆,“今儿皇上的圣意一出,小侯将军的梦想全碎了,他觉得有负皇上,只想一死了之。属下怎能看着长官如此?因此自作主张出了手。以属下卑鄙微小的见识,小侯将军还该活下去,继续为皇上出力。”
说完这些,白衣又一次叩下了头。
床上的侯聪,和皇帝旁边站着的三公主,此刻又难得达成了统一,半张着嘴巴,心想这话你都说得出口?
皇帝沉吟了一下,“白衣啊,好孩子,你觉得今日阳献王遇刺,侯聪的责任有多大?”
白衣的声音,从皇帝脚底下传出来,“皇上,小侯将军有功无罪。”
“哦?”
“成国细作在暗,我人在明。成国细作下毒的时候,已经被抓住。成国细作大大小小头目,已经被起底,连老油街的窝都端了。这第二次的刺杀,是成国10年前的梅花内相白深手下所为,不在小侯将军所负责的防范范围之内。何况,由于小侯将军调度有方,临危不惧,阳献王殿下丝毫未伤。”
“那么,侯聪该委屈了。”
白衣这次抬起了头,以因为冰冷清澈而绝无撒谎嫌疑的双眼,从低处仰视圣言,“正因为不委屈,才自责,才试图以死谢罪。”
这话说得,侯聪都从内心开始反省自己,是否有那么纯真忠孝了,脸不由自主有些发红。
“行了,”皇帝心里盘算着,交给慕容行的“情根种”,应该还没下到白衣碗里,她现在看不出是一个懂得男女之情的少女的样貌,不过对长官倒是尽责的,以后吃了药,大事可成。仔细想想,除了白衣谁能做替死者?而给这个替死者换个长官,真的比侯聪更合适吗?
“等聪儿醒了,告诉他,这份职责依然是他的。朕不过是生气,冷他一下。”
“谁告诉?”三公主问。
皇帝回头皱着眉头,拿手指头戳了戳三公主的腮帮子,“自然是白衣告诉。宫禁都下了,你在外头乱跑什么?朕给将官的指令,你身为公主,有什么资格传达?小心我告诉奶妈子罚你。”
看着三公主不说话,皇帝自然抓紧时间敲打,“你哥哥最护着你。”指的是理国太子侯牵,“是他暗地里给了你什么意思,要你管这些吗?”
三公主连忙跪下,“皇兄不敢,女儿不敢。”
皇帝也觉得不敢,“你看看聪儿,就回去吧,今夜特殊,武卫将军就留宿宫中吧。白衣伴着吧。”
“是。”白衣说。
三公主如五雷轰顶,又不好说什么,看着父皇站了起来,叩头恭送。等她起来,发现白衣又呆呆地坐到原来的椅子上瞅着那只毛笔出神了。
“你你你你,我”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三公主总算是深呼吸了三口气,把尊严又拿了出来,“你怎么这样啊!”
白衣想想也是,站了起来,“属下错了,属下该送送殿下。”拉着三公主的手就走出了值夜房。
“我依旧问你,你,你你你,你怎么是个这样的人啊?谁教你如此的?”三公主契而不舍。
“这个嘛,”白衣歪了歪头,“说实话,可能您得去问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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