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封信是莫昌出征后写的。莫昌死去的父皇,在深夜来到圆厅,将写好的信放在褥子下面。信中,父皇满怀深情地念叨着、数着莫昌该走到哪儿了,路上是否习惯,过江是否安全,与身边的人相处,是否习惯。
他难得地回忆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一段经历,如何以皇储身份下到军中,如何不能服众,如何艰难处理。他希望,也觉得莫昌做得比自己好。
父皇又自言自语一般地安慰自己,莫昌打仗是没有问题的,只要他平安到达战场,一定获胜。天下父母都一样,似乎担心的、放不下的就是儿女走路不安全、过河不安全、吃喝不安全、与人相处不安全而已,但是却坚信孩子说什么事儿都能成哪怕是指挥一场大战。
父皇还说,莫昌一贯细腻,又爱干净,这封信放在褥子下面,莫昌一定能感受到。不过,他不愿意让儿子感受到自己这样小儿女似的思念,一旦接到莫昌的捷报,他立即回来,把信拿回去。
他希望在莫昌心里,自己是那座无情的高山。能撑住莫昌最后的信念,勇往无前。
这封信的背面,有几句潦草的字构成的第二封信、第三封信、第四封信父皇得知莫昌被俘,心痛心急,无处倾诉,只能到圆厅中怀念儿子。
来了一次又一次,只是盼着儿子回来而已。说是“信”,也并不准确。
那白绢则是父皇死前几天前写下的,因为身体情况不允许,只在地道中走了小小的一段。除了对儿子的思念,他写了几个自己最信任的大臣的名字,希望儿子有一天回来后可以依靠。最重要的是,千言万语,他只希望莫昌能够继承大统,治理好成国。
莫昌把两封信藏到袖子里,也把眼泪咽下去。这时候白衣已经吃完了饭菜,正静静等着他。
莫昌拿了火把,叫白衣一起往回走。两个人沉默地通过长长的密道,回到圆厅的时候,莫昌叹了口气,“我真的不知道,母后到底是怎么想的?”
是的,他回来这些日子,亲生母亲连一碗粥都没送出来给他。
杳无音信,不闻不问。
白衣默默想着这些,又听到莫昌说,“其实,我当然想她。如果,如果莫荣能够成功杀掉我,我们也知道这个可能性很大。我想,在这之前能见到她一次。”莫昌顿了顿,“可我不知道,她想不想见我。”
白衣点点头,“嗯,我去替殿下打探打探。”她看到莫昌紧张的神色,连忙安慰他,“你放心,我会小心的,不会胡闹。还有,殿下轻易也别下来,我不想让旁人知道我在这里。也不想再见到谁了。”
莫昌一阵心痛,却又不知道该拿什么劝说白衣,遂收拾了一下托盘和碗碟,离开了密道。
莫昌并不想跟着慕容行逃走。他现在真的希望能够在莫荣不知道的情况下见到太后。理论上,太后依然有号召力,有对君主的废立大权。如果能说服太后帮助自己,如果太后立侄子果然是不得已,那么,白衣不必死了,而皇位,也不必放弃了。
这段时间,宇文长空忙得脚不沾地。他先找了秦贤,撒娇撒痴要见慕容行。秦贤懒得理他,一口咬定并不知道慕容行住在哪里,知道长空提出了威胁:“哦,这样啊,那反正我也没别的事,在这里跟着你混几天,就能见到他了。”
秦贤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宇文校尉,你怎么没有别的事?你们小侯将军没事交给你?”
“你别套我话,这都是机密!别问!问就是没有!”
秦贤继续忙自己,结果走到哪儿,宇文长空跟到哪儿,几乎寸步不离。他又不好意思动手,只能拱手作揖连连告饶,“我输了,输了还不行!你到底为什么要找他!”
“我想他啊!我们关系多好你不知道吗?”
秦贤琢磨了一下,这个理由好像没什么问题,尤其是符合宇文长空混不吝的猴子性格,于是悄悄儿地凑近了耳语,把慕容行落脚地地方说了出来。
宇文长空连道谢都顾不上,一溜烟跑了。
秦贤笑着摇头,“就思念成这样啊!”
慕容行看到宇文长空没有多吃惊,也来不及多吃惊,因为他什么都没说,打开门就被长空抱住了,哭咧咧地叫了无数声“阿行”。好容易宇文长空放开慕容行,依旧没给阿行机会说话,上来就求上了:“大毛哥哥,你帮个忙,我们把莫昌这个家伙放生了吧!”
宇文长空随后一口气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慕容行深灰色的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
“你说话啊?怎么样?”长空撅着嘴。
“怎么样,我很难说。大公子知道吗?”
“大公子都不想你,你还挂着他!哼!我不管那个死猴子怎么想。我就问你帮忙吗?”
慕容行笑了笑,“可以考虑。”
宇文长空弹簧一样跳起来,“考虑什么啊,马上这太阳都落山了,得赶紧准备起来!”
“细腰湖对吧,那你回去吧,我去准备。”
“你答应了?”长空又跳了起来,但是人没走,而是坐了下来,拿出了“叙旧”的架势,把进入平都后发生的事儿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后来说到艳阳公主看上了侯聪,“目前撺掇着莫荣,要查白家的事儿,真是不嫌累。对了,你回去见你爹妈了吗?见我爹爹了吗?”
“宇文叔叔在北疆。侯老将军,以及家父和家里人,我都没见。但我见到了一个人。”
“谁?”
“三公主。”
宇文长空噎住了一下,半张着嘴愣了一会儿,“她有什么好见的,哼!”
话虽然如此说,他脸上浮上了一丝微笑,与一丝得意。“她是不是特别想我啊?”
慕容行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长空,“她有身孕了。”
宇文长空再次被噎住了,半张着嘴巴彻底愣住。
“所以”慕容行刚说了两个字,长空闭上嘴巴,直愣愣地站起来就走,叫也叫不回来。
走在平都的街道上,宇文长空只觉得有点儿发晕,人来人往地都不知道在说什么,都是和自己无关的人罢了。
妹妹,妹妹不知道在哪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父亲,父亲辛辛苦苦带兵坚持在苦寒之地,唯恐怕包括自己在内的侯家这一系力量和人,出什么事。
三公主三公主好像是真的喜欢自己的。不过嘛,不过他一直没仔细想过怎么对待人家。居然就有孩子了?
宇文长空说不出这种感觉是喜是忧。刚刚路过的几个被大人抱在怀里的孩子他都不敢细看。
该怎么办呢?
会怎么样呢?
呆呆地走了一会儿,宇文长空加快了步速,逃一样回到了艳阳公主府,他想回厢房里洗个澡喝点儿酒睡个觉。
大门上,独孤正在等着他,一脸笑容。
“你吃糖了?还是吃到姑娘了?笑得跟傻子似的!”长空以便翻白眼一边搂住阿正。
“比吃糖、吃姑娘还高兴。旨意来了。”
“什么?”
宇文长空一瞬间差点没反应过来,接着就被独孤正拉着手进了院子,糊弄着到了正院门口先给主人三公主请了安,又飞跑起来赶回了偏院。
元又和荧光正当值,站在莫昌房间门口,一看到他们俩就笑,向侯聪的房间努了努嘴儿。
独孤正带着长空,叫了一声:“参见大公子!”得到允许后,进入了侯聪的房间。
贺拔春一身玉色的衣服,正站在房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