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头很潮湿,头顶上头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声音,那像是小鸟雀振翅的声音,胆小的人会臆想出蝙蝠或者蛇蝎出来,毕竟,这方山洞里头,黑乎乎,潮湿气息十分浓重,是个十分恐怖的藏身之地。
“你慢点儿哈,看着点儿脚下。”余沉沉走得很慢,她穿着大净慈寺僧尼特别的布鞋,看样子极薄,若是踩在石头上,是会硌到脚的,所以走不快,又提着灯,本来我是要提着那一只像马灯一样的手提灯的。之所以没用手电,是因为此灯不仅是作照路之用,进到里头,将其挂在石壁上,还可作洞里照明灯具,照明时间长,据余沉沉讲,监寺静灵每回都是提着这盏灯上这儿来修行。
江风往里头吹,呼啦啦作响,像是洞穴奇珍异兽在深处发出低低怒吼,把江风全部吞没,现在这个季节,江水已经漫过堤岸,浸没一部分植被,岸边的灌木浸在江水里,随波摇曳,土被江水冲刷得有棱有角。
余沉沉往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看看,生怕是我在此处突然消失似的。
“你就不害怕?我记得你原来同我讲过你怕黑的,真的假的啊。”余沉沉小心的踩着脚下石头,说着这件事情。
“其实,也没有那么害怕,你都不怕,有人陪伴就又好很多。”我缓缓的讲道,把平时讲话的速度降下来半拍,这样所讲出来的话就会在脑子里面过几遍再给讲出来,显得稳重得多,没有那么的唐突。
“这么说来,你害怕的孤单,不是黑颜色。”余沉沉一语中的。
“是的吧。”
余沉沉把手提灯挂在石壁上,此时,才走到最深处,四周山石围绕,呈闭合状形状,洞顶很高,四周基本是圆形,很宽敞,洞窟中石头凹凸无规则,靠近内侧,放着一张矮小的木桌子,上面原本就放着些经卷,倒是很干净,靠近石壁的内侧,摆放着黑色的书柜,装的满满当当的,经卷泛黄的样色与现时的灯火光融为一体。柜子是拿小锁锁着的,柜门上头分别都有玻璃,书柜整齐的放了一排。
余沉沉从一个柜子下面的格子里面拿出两个蒲团,放在地上,“这里没有椅子,坐这个吧。”我看见她盘起腿来坐下,正好与那矮桌子相匹配,她把放在桌上的一个油灯点亮。翻阅着桌上的经卷。
我使了很大气力,把两条腿盘起来,可不管怎么着,也合不拢,见我尴尬,“你不用这样,随意就好。”
我们面对面坐着。
“你带我上这里来干什么啊?”
“还要等一会儿,需要你耐心一些。”
坐在山洞里面,是没有时间概念的,要是凭感觉,那就怎么着都是夜晚。
“我们……我们可以说说话么?”呆了一段时间,只听得到外面传来的风声,还有就是余沉沉翻阅经卷的声音。
“不可以。”很果断,也令人很失望。她已然是一个在修行的僧人,据说修佛的人,修的是来世,行的是前生。对此,我十分不明白,唯独缺了今生么?
孤男寡女,还是在山洞,于外人知晓,断然不是这样的故事,而是由此隐秘生出无数个故事版本,但事实上,真就是一个看破红尘的女孩儿在读她的经书,那个男孩儿在不断地胡思乱想,有时害怕,有时欣慰,有时又失望。
余沉沉站起来,站着听外头的声音,“小麻已经来了。”她开始移步往外走,我起身提着放在石壁上的灯,跟着,一下,这个洞窟里面就失去光亮。变得异常安静。
两声尖尖的猴叫声,让我才想到余沉沉口中的小麻,小麻是一只猴子。
在洞外的,从里往外看,最为凸出的那一块,它的手举起来,稍微有些害怕。
余沉沉加快了脚步,“小麻。小麻。”它就蹦跳着过来,见到我很警惕,可对于余沉沉,它是十分亲近的,一步就蹦到她的怀里,余沉沉将它抱起。
我打着灯,一直走到洞外。
天已经擦黑,江面上,有一抹浅蓝色涌来。颜色逐渐加深,蓝色的浪涛,从港湾的远处缓缓奔过来,像一只欢快的神兽一般。掀起的水珠泛着蓝色的光。
一眼望过去,一排排,甚是宽广,水浪的声音刺耳,余沉沉脱下鞋子,沿着江岸小跑起来,江水没过她的小腿,她只好提着僧袍,步子随之慢下来。
小麻没有下水,它蹦着跟在余沉沉的脚步,时刻注意着她,它扭着它可爱的小脑袋,直盯住余沉沉,那样子,好像小麻比我还要爱余沉沉。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几乎就在一瞬间,我感到那个欢快的女孩儿又回来了,就似乎是她从来就没有出家。
“你看到了嘛!我是不是从来就没有撒谎!人鱼泪!”她把张开的手作喇叭状,朝我喊。
她的欢乐真的是容易感染人,本是一脸苦相,见她的欢乐,不禁抿嘴笑了起来。
“是哒!是哒!”
江水似乎变得汹涌起来,江风也开始凛冽起来,一股风浪迎面而来,这“蓝江”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梦如幻,如痴如醉,没有海的波澜壮阔,但却是十分盛大的,像一场绝美华宴。
乌黑的光影穿过蓝色的江水面,一条一条,横竖不均匀,它们是顺着浪涛来的,从蓝色的水中蹦出来,露出圆滚滚的脑袋,两边的鲫也是有些胖,是白色的,长脸,眼睛显得格外的小。
圆嘟嘟的,一只只划着水过来,直到接近了岸边,方才停下来,发出婴儿一般声音。
看呆了。
余沉沉站在岸上打个奇怪的手势,像是与之沟通的奇怪语言,左右手在空中划着不同的形状,最后收了回来,交叉在胸前,双手合十。
天上的明月,月光皎洁,在大地上洒下了银光,我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俨然看到余沉沉成了一座佛像。
我忙跑过去,余沉沉松开了手,往沙滩上去,“哇!竟然会有这么多鱼!”
“才不是,江豚,长江里头最可爱的。”余沉沉自信的说。
余沉沉伸出手去触摸一个个跳起来的江豚的头,眼前一只只江豚游弋着,有的调皮的在江水中翻滚,但是到了余沉沉面前,都像是老朋友一样,露出它们圆滚滚的头,从水中跃起来,讨要拥抱一般。
只要余沉沉触碰到它的头,便心满意足似的重新进到水里,一如方才余沉沉的心情一样,欢乐的离岸,朝远处游弋,小尾巴在水中欢乐摆动,时不时跳出水面。
真像是一场欢乐的宴会。
一阵喧闹之后,最后一只江豚进到水中。
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喏,它们都是我的朋友。”余沉沉对我讲,一边的小麻蹦跶着,重新回到她的怀中。
她穿上僧鞋,站在岸边,意犹未尽。
“人鱼泪,原来是真的。”我感慨道。
“对呀,我可不像是你,竟说些虚无的故事来骗人。”她嘟着嘴巴。
人,真的可以通灵,在这之前,打死我都是不信的。
小麻圆圆的眼睛看着江面。
江面上的蓝色开始褪去,就像是一种定时的蓝色颜料似的,到了时间,便自动会褪去。
近岸的颜色首先往回退,逐次的缓缓褪去。
直到,江面回归到原本幽深的黑色。
“天凉了,该回去了。”我看着她凝望着江面,一动不动,她瘦弱的身材,在宽阔的江面上,显得越发的渺小。
“是该回了!”声音是从身后传过来的,音色粗犷,其中含着严厉,我一转身,看到监寺静灵手中捻着佛珠,看着我们。
我俩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余沉沉赶忙过来,静灵拉住她,监寺似乎对我很有芥蒂,拉着余沉沉走进山洞中,从她最后递给我的那一个眼神,那表示着我不要靠近。
还是鼓起勇气,往洞口走去,我打着手机上的光亮,半摸索着走进去,直到看见石壁上挂着的灯,远远的看到监寺静灵坐在余沉沉对面,冲着进口方向。
我是贴着石壁往前走的,像蜘蛛一样小心翼翼,可只要静灵稍微一抬眼,便能够看见。
“你出去!”双腿像是被电到了一般,直接一软,差点儿跌到地上。
余沉沉转过头来,看向我的方向,她像是一个犯了罪的人一样,即便是远远的,我也能看见她眼里的泪花。
反应过来之后,毅然决然的走过去。
“请你离开这儿!”监寺的话语中还是蕴藏着几分恐惧的。
“你凭什么这样做,为什么要难为我们?”我好像找到了余沉沉出家的真正缘由,并且义正言辞,做好了同静灵争辩的准备。
“她是大净慈寺的人了,寺里供她吃穿,我们有这个管理权。”
“那她犯戒了?她正式出家了?她做错了什么?”
“我再说最后一次,请你离开。”似乎下一句她就要说余沉沉最大的错误便在于我。
“我不!凭什么!”平生很少拒绝,这一次,是最严肃果断的一次。
“够了!”余沉沉突然站起来,不过,仍旧是背对着我的,“你走吧,不要再来了!”此话一出,这里最伤心的人不是她,而成了我。
“你给人说了什么了!你蛊惑一个女孩儿!你这和尚,有道德嘛!”
“我不要你管,都说了,你走!”刚刚想要据理力争,还是被余沉沉给回绝了。一旦是你所追求的人和事开始抛弃你,那你便成了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我退步,奔着洞口跑了出去。
生气了,真的好气。不光是自尊心收到损坏,还有心头的依靠也完全崩塌掉了一样,瞬间的伤感如同惊雷一样。“她怎么可以向着别人的蛊惑?明明就……明明就……她怎么傻得那么令人伤心。
出了山洞,是跑着上山的,就像是刚才经历一番决斗,成了落败者,落荒而逃。
回去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不论是对王长风还是周长发,还有对于副校长的有意关怀,都选择支支吾吾或者默不作声。
像是中了邪一样。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区大净慈寺的第二个周末,那天同小廖在街上闲逛,从街的一边驶过来两辆巨大的广告牌车,上面挂着巨大的广告牌,与其它的超市、服装店、酒店的宣传广告不一样,两辆广告车在路中间缓慢的行驶,引得街上的人驻足旁观,车的顶盖上喇叭里面放的不是什么大放厥词的广告语,而是悠扬的大悲咒和波若波罗密多心经的经文,流畅的佛教音乐来回循环播放。
那带着斗的皮卡广告车由于行驶速度较慢,是靠着路边行驶的,占据了路边的自行车道。
都会不经意的看上一眼,或者是驻足虔诚的样子朝着广告车,端详着那张大幅的广告牌上的内容。
直到车行驶到我和小廖旁边,一看广告牌上的内容,一下惊到一个踉跄,脑袋发热,腿发软,脸像是被人狠狠抽了大嘴巴,红红彤彤,发涨发热,那上面赫然是一个女尼,穿着素净的僧衣,双手合十,嘴中似乎在念着经文,虽是静态的画面,虽是个剃度的僧尼,虽是她身后的画面经过了粉饰和渲染,充满的神圣的佛的意味……但这一切都不妨碍我认出余沉沉。
即便是一边的小廖也是瞪着个大眼睛,完事儿之后直瞪瞪的说卧槽。街上的人来人往,世界还是如此平静,一如往常,但是画面如此震撼。
以至于都不自觉的跟着那广告车跑,追上去看,好像我只要抓住余沉沉的手,便可以将其从那华丽的牌子上拉下来似的。
小廖拉住我,“不要命啦!”方才停下来,依依不舍的看着车子驶向远处的街。
“糊涂!简直是傻!蠢……”为此大发雷霆,欲哭无泪。
“这回完蛋了,不仅学校的人知道,全县的人都知道了。”小廖嘟囔道。“什么现实活佛,还是什么天降福祉于人间,还什么通灵圣师……“这些称号都是广告牌上标榜的,准确的说都是标榜余沉沉的,因为只顾看余沉沉,对大幅的文字说明没有在意。小廖将他看到的内容讲了讲。
痴痴的,如果说之前还有一丝侥幸,这一下,就像是完全的失去,无有逆转的余地。
“她明明就是一个高中都没有念完的女学生,怎么就成了活佛,怎么就降了福祉了……”一个个问号在心中出现,越想越乱,越想越昏头,窒息掉就要昏厥过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