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高照,万物复苏,徐徐和风拂过嫩黄的迎春花,带来迷蒙的香气,熏人欲醉。
这美好的春日光景能打动许多多情的诗人,却无法打动急于赶路的楚歌行。对于她来说,能熏人的,只有酒,还得是好酒。比如云浔埋了三年只在大雪时分开坛的雪里剑,又比如花醉楼老板娘娆春亲手酿的千日春。
千日春,需酿满千日,一朝开坛,满城皆春。花醉楼老板娘已经两年没酿过酒了。她的手,本不是酿酒的手,这酒,也只为了还人情。
因此,楚歌行很急,非常急。原本她计划提前半个月到花醉楼守着,谁知去年冬日云浔藏的雪里剑刚好开封,楚歌行一醉半月,时间上就有些来不及了。
这对于嗜酒如命,立志品遍天下好酒的楚歌行来说,还真是一种甜蜜的烦恼。毕竟,雪里剑也不是能轻易尝到的。
所以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只能骑着她那号称一日千里的宝驹楚飞飞,几乎不眠不休地赶路。
忘了说,楚飞飞是头漂亮的母马。漂亮的姑娘在楚歌行这里总是有特权的,因此飞飞大小姐走走停停,楚歌行也不催它,心里火烧火燎了,面上还是云淡风轻。
紧赶慢赶,总算在还有三天左右的时候到了酩城。楚歌行下了马,用来哄飞飞的饴糖早就被它吃光了,正好去铺子里补充一点。
风吹穿堂过,满城酒旗招。深深浅浅的酒香飘荡在空气中,楚歌行深吸一口酒气,舒爽得灵魂尖儿都在打颤。
不愧是酒城,带劲儿!
“客官里面请,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一间上房。再来一壶好酒,一盘熟牛肉,就在这儿吃。最后,好好照顾我的马。”
“好嘞,客官您是天字二号房。三楼尽头第二间,钥匙先给您。酒菜稍等片刻,马上就好。”
楚歌行踏进花醉楼,正是饭点,大堂里零散坐着几个食客,具是普通人。唯有角落里一白衣青年,络腮胡,眉目秀丽,负剑,正玩儿似的吃花生米,十分悠闲。
若是任意一个关注时事的江湖人士在这里,都能认出这是近几年扬名的大侠“一诺千金”云不涣。但楚歌行偏偏不知道,就如同她也不知道江湖上给她取了个诨名“无名剑”。
于是楚歌行看了白衣青年一眼,在离他最远的一桌坐下了。江湖人士,内力深厚,一看就知道惹上了会有很多麻烦。
而她楚歌行最讨厌的,就是麻烦。
然而楚歌行想要避开麻烦,麻烦却不肯放过她。那白衣青年抬眼扫过楚歌行,视线在她背上用黑布包裹的剑上和腰间的酒葫芦上略微停留,便起身朝她走过来,径直到了她对面。
“在下云不涣,久仰‘无名剑’大名。今日有缘得见,特来拜会。”
云不涣举止洒脱,言语直率,是个很好结交的人物。楚歌行挑眉看他,正好有些无聊,于是接话道:“‘无名剑’是谁?”
楚歌行不太在意这个,她与人相交,记的都是真名。江湖上各种名号,她听过就忘,也闹过不少笑话。但楚歌行就是懒得记,朋友们也都惯着她,久而久之就这样了。
云不涣明白了,笑道:“在下也不知道‘无名剑’是谁,见姑娘气质出众,特来结识一番。”
这人挺会说话的。楚歌行默认了云不涣坐在这里,没再出声呛他。恰好小二的酒菜上了,楚歌行倒了一杯酒,敬他:“在下楚歌行,幸会。”
言罢不待回应便一口饮尽,委实潇洒的很。
于是云不涣觉得楚歌行的确很有意思,比传言中的更有意思。
楚歌行剑眉凤目,容貌对于女子来说过于英气,英气到有几分锋利。但她常年饮酒,身上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风流惫懒劲儿,明明好端端坐着,偏像没骨头似的,恰恰中和了样貌给人的攻击性。
江湖上传她不好相处,其实是真的,她就是个怪人。能和怪人相处的,自然只有怪人。
云不涣不是怪人,但他有很多怪人朋友,自然知道怎么和这些人相处。他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悠悠地喝,很安静,楚歌行就懒懒看向四周,时不时夹几块牛肉。
两人都不说话,但气氛还不错。
过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楚歌行的牛肉吃完了,于是唤来小二问话:“小二,怎么不见你们老板娘?”
“老板娘身体不适,在房中休息,不知客官找老板娘有何贵干?”
小二笑吟吟回道。
“我为千日春而来。”楚歌行道。
小二面露难色:“正是不巧,好叫客官得知,我们老板娘身体不适,正与那千日春相关。”
“哦?”楚歌行依旧是懒洋洋的,问:“何出此言?”
小二看了云不涣一眼,云不涣表情如常,仿若未闻。
先前有老板娘示意,此事有问必答。是以小二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
“这位客官,不瞒您说,我们老板娘乃是酒仙之女,有一手绝活儿千日春,材料繁复,乃是人间至美。三年前不知何故,老板娘突然做了十坛千日春。只道是还人情,因此每一坛都是有主的。”
小二说到这里,见云不涣依旧端坐着,只目光往这边飘了飘,顿了顿继续道:“因着千日春即将酒成,老板娘两日前便开窖验酒,谁知,十坛酒少了一坛不说,酒窖里还留了张纸条,上面写着:久闻千日春滋味甚美,三日后,某当再来拜会。妙手空空留。”
妙手空空又是谁?楚歌行拧眉,云不涣及时接过话:“原来是江湖第一神偷妙手空空,下手前先放话,的确是他一贯的作风。”
“你也是为千日春?”楚歌行不爱与人交往,但是她很敏锐。这种天生的敏锐让她能看透许多东西,比如这世上最险恶也最纯粹的人心。
云不涣颔首:“正是。在下友人有幸得那十坛酒之一,因有事走不开,托在下前来取酒。”
楚歌行点点头,认同了云不涣的说法。
于是二人又沉默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可能是半盏茶,也可能是一刻钟,楚歌行突然开口了:“妙手空空傻吗?”
妙手空空当然不傻。他作为江湖第一神偷,至今无人得见其真面目,恰恰是个绝顶精明的。
可这就奇了怪了,能让昔日剑神与酒仙之女许娆春欠下人情的,必不是简单人物。妙手空空一小贼,偷这些人的酒,是失了智?还是别有阴谋?
云不涣蓦然笑了:“他不傻,但有些人傻,还以别人都傻。”
计谋虽拙劣却有效。十坛酒已经只剩九坛,若再少几坛,十个人,要怎么分呢?
“我的份可不会让。”楚歌行轻笑一声,眉眼弯弯的弧度,竟有些艳。
云不涣挪开视线,低声道:“受友人托,不敢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