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云不涣一路车马疾行至凉州何家,已是三日后。
何家位于城东,是一座复合式巨大宅院。父母在,不分家。因前家主尚健在,是以何家三房人口均住于此处。
夏日炎炎,远观何家可见其宅院深深,人影憧憧,来往间或面无表情,或隐带凄色,颇有些凄凉阴郁之感。
此去怕是不简单。
易容成古铜色皮肤,黑色眼睛的大汉的云不涣在高处暗暗观察一番,决定按原计划行事。
从隐匿处现身,云不涣来到何府大门前。门是雕花木门,门前一左一右站了两个样貌工整的门童,耷拉着眉,即便躲在阴影处,在铺面而来的蒸腾热气下,依旧显得恹恹的。
见迎面走来一个络腮胡的布衣彪形大汉,二人终于打起精神,立直了身子,道:“来者何人?有何事?”
“某乃何远照公子的朋友,有要事求见何家主,劳烦二位通报一下。”
出口的声音是特意修饰过的雄厚,二人面面相觑一番,不一会儿,右边那个看起来更机警的门童便皱眉问道:“不知好汉可有信物?”
信物自然是有的,云不涣掏出一块何远照的随身玉佩,门童接过仔细摸索一番,见玉质细腻,不似凡品,便改口道:“请这位大侠稍等片刻,待小的为大侠通报一声。”
云不涣大度地挥挥手,道:“不打紧,某在此等等便是。”
话落,门童便离开此处,从角门进了院子。约摸一盏茶的时间后,门童再度出现,身后跟了个面目可亲的青衣小厮。
那小厮生了双好眼,便是从上至下颇有些冒犯地扫视了云不涣一番,也未让人动怒。他开口,嗓音清润:“见过大侠,不知大侠名讳?”
“某姓楚。”
“原来是楚大侠,这边请。”
说着便引了云不涣从角门入府。那小厮原是何家大少爷心腹,观其气息姿态,竟是练过武的,且功夫不差。他倒是无甚隐藏的心思,落落大方,叫人一看便知,对普通人也算是个威慑。
云不涣跟在小厮身后,眼见得何府花木扶疏,错落有致,虽因仆从打理草率而显得有些杂乱,并不十分富贵精致的样子,却有种另类的生气,与何府中人的苍白冷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厮脚程不慢,且颇为沉默。不多时,二人便到了待客的主院中。
“少爷已在堂中等候多时了,楚大侠请。”
何府现任家主何明德原配体弱,生下何远照后不久就去了。大房强势,二房和三房都是明白人,如今他病重在床,主事的自然是何明德长子,何家大少爷何远道。
何远道不若何远照继承了何母的美貌,生的颇有些平庸,只一双凤眼与弟弟相似,平添了几分清贵。他未语先笑,倒是一副极好相处的样子:“快请坐,未知贵客临门,多有怠慢,望大侠见谅。”
云不涣顺着何远道的手势坐下,“何少爷客气了,某受人所托,不知何家主可有空一见?”
何远道动作一滞,面露难色:“不瞒大侠,家君卧病在床,神志不清,大夫交代不可轻扰家君清净,不知大侠有何要事?”
云不涣抬眼看他,何远道眉峰微聚,眸半掩着看不真切,表情和语气倒是真挚。云不涣手指捻了捻,想抬手去摸下巴,抬到一半终究是忍住了,改为拿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道了声痛快,才顶着何远道探究的视线道:“某此行正是为送药而来。”
送什么药?
自然是救命的药。
何远道轻呼一声,那诧异不似作假,随后便身子前倾,微微压下的面部表情惊喜中隐藏着疑惑,“大侠所言可当真?”
“自然。”
说着,云不涣从怀中掏出一个手指长的小玉瓶。见得此物,何远道呼吸一窒,随后变得有些急促,云不涣敏锐地察觉到这些,只装作不知,又将玉瓶收了回去,才道:“某受何兄所托,必亲自将此药交到何家主手中,何少爷见谅。”
云不涣一开口就把何远道接下来讨要的话堵死了,何远道面不改色,只坐正了身子,气息也恢复平稳,方笑道:“大侠仗义。我那二弟自幼受父母娇宠,行事不成章法,虽是好心,何某断不敢拿家君性命做试,怕是要辜负大侠好意。”
又是“娇宠”,又是“不成章法”,偏偏何远道还一副宠溺幼弟,家丑外扬,万分不好意思的架势,摆明了是不信何远照,更不信这“来路不明”的药。
“无妨,某只需将药交给何家主即可,随后何家如何处置,与某无关。”
云不涣挥挥手,态度豪气大方,只当不知道何远道话里的意有所指。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何远道只得咬咬牙,应了明日问过何明德意思再安排二人见面。何家并非何远道一人独大,府中尚有些只忠于何明德的高手和老人,能救何明德的药,哪怕只是请大夫品一品试一试,他们也是不会放过的。
何远道虽有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但也不是个蠢人。何明德重病的确和他有绕不开的关系,但并非他亲自动手,日后若真相大白,以他的手段,自认能脱个干净,因此格外不愿做明面上惹人怀疑的事。
之后何远道又问了关于何远照的事儿,云不涣顾左右而言他,何远道见套不出什么话来,便不再白费心思,唤人引了云不涣去客院歇息。
云不涣前脚刚走,何远道就唤了之前引云不涣进府的小厮进屋说话。
那小厮进了屋,把门关上,竟大剌剌往椅子上一坐,自己倒了茶喝。做主子的何远道不仅不呵斥,反而面露焦急,凑近了青衣小厮殷切问道:
“青云,此事你怎么看?”
一个小厮竟然叫“青云直上”,“平步青云”的“青云”,结合他此前动作,可知他必定不是普通人。接下来的对话再度证实了这一点,名唤青云的小厮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我刚刚探过了,此人武功不高,何少爷不必担心。”
武功不高,这意思,莫非是要杀人灭口?
“可好些人都看到他进了何府,是否……”
“何少爷”青云打断他的话,“我们协议中可不包含善后这一条,请何少爷好自为之。”
何远照心猛的一沉,早知此人不好相处,却没想连半分情面都不顾。他脑中转过事发后的各种后果和解决方案,才道:“也罢,今夜便动手吧,免得夜长梦多。”
这话有逼迫青云行动的意思,青云笑容如旧,并无半分不快。他并非是如此好脾气的人,只是谋划了这么久,终于快到了收网的时候,心情愉悦。再说和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